春雨(下)(3)

她回头望了望来时的路，天依……该下工了吧，肯定是会想着能不能追上自己，你又不会骑马，怎么追得上呢，天依。
乐正绫已然是出了城，城外的官道在雨中变得有些泥泞。洛天依知道自己是追不上的，便爬到了城郊半山腰的亭子那儿，极目远眺，见到蚂蚁大小的兵卒行进在官道上。她很想在他们中间找到那个戴着尾羽的将军……但望了半天，皆是徒劳。
春雨绵绵而下，那小如蚁虫的队伍，终是湮没在雨雾中。
十载倏忽而过。在这十年间，乐正绫一次也没有回来过。
说好的，几年。阿绫大狗熊！
但大狗熊会写书信的，大多是战地见闻，或是用没个正经的欠嘴来讨洛天依的嗔怒。洛天依知道，阿绫想她了，就会这个样子。
洛天依从未问过她的归期，因为若是能回来，大狗熊一定就会回来了。她一定是真的脱不了身，才绝口不提何时回来。但这样也挺好的，她常常写信，不是平安着么。
第二年的时候，乐正绫曾在信中提到，哥哥被攻城的火炮炸中，没了。那一场战斗一定很惨烈，乐正绫的字迹有些歪歪斜斜的，信纸也脏兮兮的。信纸的角落里，沾着黑色的东西，洛天依用手掰下来，放进杯子里。遇了水才看出，是干涸的血迹。
从乐正龙牙死后，又是八年。
如此算来，到了今日，确是已经十年了。
第十年，乐正绫来信，皇帝让自己回京复命，京城里会有新的武将来守关。那一封信的字迹铁画银钩，字里行间都透着神采飞扬。洛天依将那一封信放在枕头底下压着，睡前不拿出来看看都难以入睡。
但很快，洛天依发现了哪里不对。哪里呢？她每日都在半山的亭子里望着，但城门开开合合，根本没有京官出征。
春雨绵绵，归期无言。
天气一暖，战事又紧。到前线传旨的官员不少，但挂帅出征的，依然没有。
后来，她再没有收到乐正绫的信。
再后来，连茶馆里闲聊的人们，也不再说起前线的事。
洛天依收拾了细软，带上盘缠，打算北上去寻乐正绫。都已经走到了城门口，又想到，若是阿绫回来了，自己却没个踪影，那怎么好？于是又放下包袱。
她想着，或许小春知道些什么，便往镇国公府去找小春。但大门紧闭，连小门都锁着。洛天依心惊肉跳，刺骨寒意爬满脊背。
燕鸿过后莺归去,细算浮生千万绪。
乐正绫今生最后悔的事情，就是没有把想说的话说出口。肩上的刀伤深可见骨，战马被砍断了腿还倒在一旁。自哥哥走后，她守关八年，岿然不动。但今天，替她前来守关的武将没有来，甚至没有粮草，没有援兵。她这才知道，爹娘和哥哥立足于朝堂之上，从来不只因为手中沾满敌血的枪，还懂得躲避着同胞和同袍的明枪暗箭。可惜哥哥走得早，还没来得及教给她如何保护自己。
明白的时候，已经迟了。她想，她终究是幼稚的，她不是那块料，她不是一个称职的巾帼英雄。她只是一只满腔悔恨的傻狗熊，一只疲惫不堪的笨狗熊，一只只想回到洛天依身边的大狗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