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2)

所以我非但不觉得不能说话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还觉的有时说话是比武功更重要的事。
不然，那几个往我身上扔石头的小子怎么会如此得无所顾忌呢？那才叫真正的“恃强凌弱”呢。
也不知道师傅有没有见到我点头，我们继续走着。
天已经完全黑了，师傅的话也渐渐多了起来。
师傅说过，有些话是不能在白天说的，就好像有些事是不能在白天做的。
江湖人要习惯在夜深的时候做事，在夜深的时候说话。比如杀人，比如谈论杀人。
师傅说：杀人，是一件极容易的事情。以你现在的剑法，江湖上你杀不了的人已经不多。但想复仇并不容易。
师傅指着路旁的一株果树道：
就譬如一个人在树下乘凉，却被树上掉下来的苹果砸死了。那么这个人的儿子如果要给他复仇，就不仅要把这个苹果砸个稀烂，还得将这果树伐了，甚至把树根刨出来烧掉。这样才算得上大仇得报。
而一个人的剑法再高，也只不过能把这苹果砸碎，对这果树，这树根，却是无可奈何的。
师傅盯着那棵树看了很久，那是一种我从没见过的眼神，似乎在回忆，又似乎在愧疚。
我不想看到师傅那个样子。
于是，我拔剑。
一声龙吟，好剑。
师傅的剑当然是好剑。
我挥剑，小腿粗的树应声而断。我又施展剑法将树根整个刨出，一起丢出。
我做这些的时候，师傅既没有阻止，也没有动，只是静静地看着。
无论如何，树也好，树根也好，都已经坠下山崖了。
师傅叹了口气，继续向前走。
夜深了，所幸今夜月亮很好，我们依然走的很快。不多时就到了山下。
山脚立着一块石碑，旁边有个大笼子。笼子被青布幔罩住了，看不见里面的东西。
师傅静静地看着那个笼子。
难道是师傅的？为我准备的？
应该不是，那个笼子是如此之大，是行走江湖必不能带的累赘之物。
师傅道：知道这是什么吗？
我摇了摇头。
师傅又道：这就是苹果，砸死你父母的苹果。
剑出!一道青光，只听一阵脆响，木笼已是分崩离析。
木笼确有一个人，手脚缚着，鬓角已经斑白，已然是个老人。
多年的仇恨，多年苦练，多年的噩梦，我剑指笼中老人。
师傅的声音再次响起：他的父母，可是你杀的？
老人抬头：杀的人太多，记不得了。杀人是太简单的事情。
师傅又道：如果不是你杀的，你却被他所杀，岂不是很冤枉。
老人：江湖人杀人，江湖人被人杀，这很公平。杀人的人被杀，怎么会冤枉?
师傅有道：可他的父母被杀前，却没有杀过人，一个也没有。岂不是很冤枉？
老人：杀人，本就是一笔糊涂账。你有没有杀过人?你有没有算过糊涂账?
师傅沉默了，又转头对我说：听清楚了吗？
我听得很清楚，却既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
只是忽然明白了，师傅为什么说他是苹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