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

青山薄暮，石阶清凉。
师傅背着一把青色的油纸伞，拾阶而下，旁边就是万丈深渊。
远处的夕阳还剩下最后一缕霞光。
师傅一语不发，我也沉默地跟在身后。我是个哑巴。
十年前我生活的村庄被强盗洗劫一空。父母和姐姐也横死在家里。
强盗们来的时候，我正在和姐姐捉迷藏，我藏在了院子角落的一株大枣树上。枣树救了我一命。
抱着姐姐的尸体，我哭了一夜，嗓子也哭哑了。
我不明白。为什么一家平平凡凡的人，在自己的家里竟会被闯进来的恶人杀死。
石阶很滑，师傅几次险些滑倒。我也几次伸手去扶，都被师傅的眼神逼了回来。
师傅真的老了
行至半山腰，师傅终于开口了:徒儿。
我努力地从嗓子里挤出一声怪叫，意思是：我在。
师傅继续说道：此次下山，你是为了复仇吗？
又记忆起，或是从未忘记，渐失温暖的身体，深夜痛哭的少年。我的手摩挲着背上的剑柄。
师傅转头看了我一眼，轻轻地一笑。眼神中仿佛有很多东西，又好像什么都没有。
十年了，我还是看不透师傅。一个人该经历多少故事，才会如此深不见底?
风起，远处两边的梧桐林哗哗地响着。
师傅的声音也伴着疏桐流响：我这辈子经历过很多复仇的故事，有的很精彩，有的却很无聊，有的甚至很荒诞,很滑稽。
不过复仇之外，你还有件事得去做。
我松开了握剑的手，专注地听着。
这件事，便是去江南找吴遥逸，他或许能治好你的嗓子。这十年来我数次下江南寻访，皆无所获，你要继续找。
或许你觉得不能说话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但这世上已经有很多不能说话的人了。一种人是因为耳聋听不见声音，便以为这世界所有人张嘴都不过是呜呜咽咽。无师可法，所以不能说话。这样的人虽然可怜，却也是无可奈何。另一种便是和你一样的人，遭受到他人的伤害，或是逼迫，变得不能说话，或是不想说话。
这世界就是因为不能说话，不想说话，不敢说话的人太多了，才会变成如今这个样子。
所以，一个想说话，敢说话又有话可说的人绝不应该因为不能说话受世人的讥笑与白眼。所以医治你的哑疾是一件极重要的事。能说话之后，你的复仇大业或许会简单些。
我点了点头，说话确实是一件重要的事，十年间，我也几次偷偷下过山，一个哑巴，确实会有很多不便，还会受到许多的欺侮和嘲笑。他们以为一个哑巴，即使在外面受了气，也只能默默忍受。一个说不出来话的人，无论是天生不能说话的人还是受了逼迫不敢说话的人，除了自己，好像谁也伤害不了。就算一时侥幸，惩罚了那些伤害了他的人，也会因为没有办法解释而受到无知路人的指责。
这样的事情，我经历过，也见别人经历过。当我将那些捉弄我的人脱个精光，又把他们的衣服挂在旗杆上的时候。看着他们的狼狈样子，心中是怎样的快意呀！可是因为他们是能说话的，所以我就成了恃强凌弱的恶霸，他们却成了善良无辜的好人。当被村民赶出村子的时候，我又是何等的烦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