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丧——我们终于老得可以谈谈未来>上(11)
小 说 写给1988年暑假的高晓松(7)
你知道吗?我无数次为你设想过在爸爸葬礼上的发言稿,都是因为你,我和爸爸一直处不好。爸爸现在老了,你那时还小,所以都不是你们的错。是我的错,因为我一直不明白你们怎么处成了那样,所以也无从补救,并且不知道需不需要补救。每当想到这些,我都开始相信各种宗教和缘法,我想这东西是科学和艺术都解决不了的,宗教就是这些不孝的儿子孙子们想出来的。
我在里面闲极无聊,为你写了一篇讣告,你好好看看,有什么不满意的自己修改。反正无论你今生做过什么,葬礼上的人数最终是天气决定的。所以看开点。
“他走了/没有消逝,只是迁徙了/如今他们深夜饮酒,杯子碰到一起,都是梦破碎的声音/时间的马累倒了/他知道永逝降临,并不悲伤/松林中安放着他的愿望/下边有海,远看像水池,一点点跟他的是下午的阳光——人时已尽/人世很长/他在中间应当休息。”
这他妈哪是我写的,几乎是顾城写的!告诉你个坏消息或者谈不上坏消息:那之后没过几年,顾城自杀了。情况是他先用斧子砍死了谢烨,然后自挂东南枝,在新西兰一个小岛上,留下一个可能叫小耳朵的孩子。还留下一个疑似小三,叫婴儿什么的,北大的,女的。你那时泡北大女生频频失手,现在明白原因了吧。这帮诗人,谋财害命,欺师灭祖,鱼肉青春,全都不得好死。不过话虽这么说,顾城死那天我还是流了几滴灌肠泪,写了几首歌。其中一首叫《白衣飘飘的年代》,后来被各种文艺青年用来代指你活着的那个年代了。其实那时你从没穿过白衣,即使在外婆的葬礼上。你穿军装戴草帽,拖着一双拖鞋,傻逼极了。就如同现在我穿着囚衣,拖着一双拖鞋,站在一丈高的窗下仰着头,看天慢慢黑去,晚风还新,时光却旧了。
你知道坐牢看什么书最解气吗?《历史上的今天》,每天看一点,看我坐牢的这些个日子在从前都发生了些什么,于是你看到好多牛逼人出生,好多牛逼人死去,如果坐满一年的牢,你会看到历史上所有牛逼的人出生及死去,牛逼们,活得有长有短,我有充足的时间把每个人活了多长算出来,以小时为单位。然后发现我现在42岁,已经活得比大多数人长了,并且那些侥幸活过42岁的人们,在42岁之后也没干出什么漂亮的活计,都是苟延残喘,还有不少没死成又落魄了,眼看丫起高楼,眼看丫宴宾客,眼看丫稀里哗啦楼塌了。我的Bunkie,56岁,一个安全局的官,被判了7年,他很恐惧,因为他接受不了出去都他妈了逼的六张多了,他夜里经常盯着两丈高的房顶看,盯得蚊子掉在我嘴唇上。他后来下决心去陪死刑号,因为那是减刑最快的,陪一天减一天,陪一年减一年,这样他可以在59岁零10个月的时候出狱,就算是活着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