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喜欢孤独,孤独却是我的全部——关于鲁迅《孤独者》的一点联想
连殳是鲁迅先生的小说《孤独者》的主人公。
小说《孤独者》发表于1926年,后收录于小说集《彷徨》。
魏连殳是孤独者,从带着希望的斗争到陷入绝望的反抗,孤独常伴着他。
他并不是一个悲观的人,相反他饱含热情,富有责任,守护希望,但当生存难以维持时,却只好违背了内心,最终以死来守卫内心的坚持。然而这终究是悲剧,就连最终的死亡也显得冷峻,甚至是讽刺,他的尸体穿着不妥帖的军装,腰边放一柄纸糊的指挥刀,他的死亡只能宣告他精神的胜利,愤怒和悲哀。
(一)
我,魏连殳,S城中学堂历史教员。
深秋时节,天气渐冷了些。
这天,刚一下了课,便有人来寻我,寒石山来的。
说祖母染了痢疾,病重起来了。
寒石山离城里是旱道一百里,水道七十里,恨不得飞回去见她。
她是我父亲的继母,我幼小时失了父母,只靠她做些针线活养活,等我毕业,有了事做,就把一半的薪水寄给她。
我爱她,疏远她,想念她。
然而我终是没能见她一面。
等我回到山村时,她再也不能睁眼看我了,我扶着她的身体给她穿衣。那瘦小干瘪的躯体,恐怕到她倒下的那一刻前还在劳作吧?一辈子都寓在这山村,一个人拉扯这个孙儿,困苦也罢,受欺凌也罢,什么也说不出,只好默默得咀嚼这份孤独。她像个机器似得做针线,不冷不热的,这是我疏远她的原因。我为她感到不公,却无法为她申辩,我恨不得现在就昏死过去。
这个山村,我是不愿回来的。
在亲族和相邻的眼里,我大概头上长了犄角,我受不得他们的七嘴八舌、指指点点。
我想告诉他们,头上长了角也是可以活的。
我时常照着镜子看自己的模样:短小瘦削,长方脸,蓬松的头发和浓黑的须眉占了一脸的小半,两眼在黑气里发光,这实在不讨人喜欢。在这里,我大概是外国人,操着不知道什么地方的鸟语,连谈话也进行不下去,总与人起争执,他们说我爱管闲事,无奈只好闭嘴。
我在少年时,看见蜂子或蝇子停在一个地方,给什么来一吓,即刻飞去了,但是飞了一个小圈子,便又回来停在原地点,便以为这实在很可笑,也可怜。可不料现在我自己也飞回来了,不过绕了一点小圈子。
我又回到了寒石山,迎接我的是那些亲族和闲人们,他们排成阵势,似乎同仇敌忾,七嘴八舌,无非是说些他们自己也不甚关心的规矩:一是穿白,二是跪拜,三是请和尚道士做法事。总而言之:是全都照旧。我顾不得这些,心里想的只是我的祖母,说:“都可以的。”
然而他们似乎露出了失望的神情,仿佛我大闹一番才好。好像邻家养的猫,逮到老鼠并不急于吃掉,而是尽情折磨了才心满意足,他们咽着唾沫,等着预想中的争斗。
村人们等着看热闹,聚满了一堂前。
全都照旧,又是哭,又是拜,连先前竭力欺凌她的人们也哭,至少是脸上很惨然,可我始终没有一滴眼泪,祖母的大殓就这么结束了,人们开始四散。当我闭上眼睛,脑海里的终日坐在窗下做针线祖母,那个对我少见笑容,也不加呵斥的祖母,那个亲手造成孤独,又放在嘴里去咀嚼的人。我的眼泪下来了,接着就失声,继而又变成长嚎,我哭我的祖母,也哭我自己,我虽然没有分得她的血液,却也许会继承她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