坂口安吾：文学的原形(3)

…”
这个故事最后多了个那男人肝肠寸断吟咏和歌的悲伤情节。读者虽然不会因此有受到冲击之感，但这个故事也得属于超越了道德原则的范畴吧。
这个故事将“男人苦苦追求三年才如愿以偿”与“女人被鬼吃掉”这两个情节巧妙地形成对照；还展现出一幅美丽的场景——两人手拉手奔跑在夜幕下的草原上，女人看着草叶上的露水问“那是什么”，男人却只顾急着赶路，并未回答；然后又将这段情节与男人的悲痛吟咏联系到一起，最终让故事绽放出了宝石般的美丽光辉。
也就是说，男人对女人的爱慕越急切，女人被鬼吃掉的结局就越悲惨；男女私奔的情景越甜美，二人阴阳两界的下场就越凄楚。如果女人是个刁滑毒妇，或男人爱得三心二意，就无法获得如此惨恻的感觉。还可以想象，如果舍去女人指着草叶上的露水提问而男人没有作答的情节，这个故事的价值势必失去一大半。
这就意味着，如果简单地仅仅依靠无道德原则和冲击，那种凄然静谧的美想必是无法产生的。假如可以仅仅依靠无道德原则和冲击来写，那么鬼魅、歹徒妄作胡为的故事不管多少都随便写得出来。但文学创作可不是这么简单的。
这三个故事告诉我们，那宝石般寒冷的，不正是绝对的孤独——生存本身孕育着的绝对孤独那样的东西吗？
这三个故事既无法拯救人，也无法给人以安慰。即使对望着鬼面瓦哭泣的大名宽慰说“命归黄泉的不光是尊夫人啊”，也只能是企望顽石飞天般的枉费唇舌。而且，诸位即使现在都有美女夫人相伴，也不会无法理解这则狂言的寓意。
那么，所谓生存的孤独和我们的原形就是如此残酷而无可拯救的吗？我觉得确实就是如此残酷而无可拯救。这种黑暗的孤独是无论如何也拯救不了的。我们在现实生活中如果迷了路，还能期望走出迷途重返家园。然而这种孤独是始终迷失在旷野中，连家在何方也不得而知，最终剩下的只是残酷和无可拯救。而这残酷和无可拯救正是唯一的拯救。正如无道德原则本身就是道德原则一样，无可拯救本身就是拯救。
我在这里看到了文学的原形，或者说是人的原形。我也觉得，文学是以此为出发点的。
并非只有无道德原则的冲击式的作品才是文学。不，我对这样的作品反而评价不怎么高。因为虽然原形是我们的摇篮，但成人要做的绝不是回到原形去……
然而，无法想象文学会存在于对这种原形缺乏自觉意识的地方。文学的道德原则和社会性如果不是生长在这种原形之上的话，我决不会信任它们，文学批评也是同样。
高培明 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