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衣落裳

夜色降临，放眼望去尽是绿油油的玉米地，天气闷热，让人透不过气来，地里的蟋蟀一声接着一声叫着，杂乱的声音听起来更是烦闷。在村里的一片空地上，在热火朝天地唱着大戏，台上唱着，台下人们或攀谈农事，或在认真看着台上，虽然很热，大家都没有一点不耐烦的样子，随着夜渐渐深，从玉米地里吹来阵阵凉风，吹在身上觉得十分爽快，台上的演员卖力气地唱着，台下鼓掌叫好声不绝……突然，桌子上的摆钟大声地响了一下，惊醒了梦中的陈福谅，擦了擦双眼，岁月的无情在他的眼角上留下了深刻的痕迹，端起了床边桌子上的杯子，喝了几口白开水，当他准备要坐起来的时候，看到了一张发黄的照片，又坐了下来，陷入了沉思。
这张照片大概是在他三四十岁的时候拍的，过去了几十年，已经发黄到模糊地看不清楚了，他用手摩挲着，自言自语道:“那个时候可真好啊，再也回不去了，唉，他娘哩脚。”那个时候，他和师傅一起搭台唱戏，那个时候嗓子不提有多冲了，年轻有力气，唱起来不惜力，各处都邀他去唱，即使是和师傅同台演出，也毫不怯场，到处都受到欢迎，说他唱哩好，不管是谁见了都是福谅长福谅短的叫他。也是年轻，自己唱的也的确是好，性子太傲了，见到不对的地方和不合自己心意的事情都直言不讳，得罪了不少人，不知道这是否也是从师傅那里学到的。提起他的师傅，就是中州大地上赫赫有名的红脸王，可以称得上是一代宗师，享誉之广让人不可想象，当初能拜在这样的师傅的门下，真可算得上是不容易而且无限光荣啊。旧社会，艺人大都有门户之见，“能赠千金，不赠一言”更是他们的一大忌讳，李福谅第一次的拜师行动算是失败，可是他并不沮丧。
由于和师傅是一个班子，他在生活上格外照顾师傅，端茶倒水一类的事都伺候的师傅舒舒服服的，除此之外，连倒夜壶这样的活也都替师傅干，师傅一上台，他便躲在台后仔细观摩，细心揣测唱腔人物和剧情，从来都是静静悄悄的，也从不因为替师傅做了什么事情而去邀功，渐渐地，师傅就喜欢上了这个年轻后生，也看到他的确有可塑之才，便收了他，这件事着实让陈福谅高兴地到半夜都睡不着觉，行内的话来讲，他这是抓着龙尾巴了，怎么能不让他高兴呢。
陈福谅也算得上是带艺投师了，又受到了师傅的言传身教，他在豫东这片大地上很快就有了自己的声望。生逢乱世，对于艺人来说既是一种磨难和挫折，也是一种历练和锻打。抗日战争结束后又接连赶上了解放战争，连年的征战让陈福谅丝毫看不到生活的希望，可是他却不服输，正如同他塑造的那些人物一样，是这么得倔强，面对着多灾多难的现实，却不肯低下自己高昂的头颅。照着老一辈的艺人来说，豫剧的祖师爷是唐庄宗皇帝，他们演的是戏，可是他们觉得这是有尊严的，虽然是谋生的手段，却是光荣的，不用管世人怎么到底去怎样的眼光看待他们。
陈福谅的家里十分穷困，母亲在生下了他之后很快就因为生病没有钱医治而死去，他还有几个哥哥和姐姐，作为家里最小的那个他没有得到过家人的温暖，相反他吃了很多苦。在他七岁那年，村子里来了一个戏班，他恰好听到了那动人心魄的唱腔和催人泪下的曲调，他认为那是世界上最动听的声音，他向他爹说:“大，我想去学戏，我想出去走一走。”他爹听了之后，首先觉得很震惊，他不知道自己的小儿子怎么会突然有这样的念头，竟然想要去学戏，在庄稼人的心里那可是下九流的东西，他怎么能让自己的儿子去干这种事呢。当他想回绝的时候，他看到自己儿子眼中的那份坚毅，是他所从来没有看到过的景象，他迟疑了。他说:“儿啊，不是你大不同意你去这样做，可是咱祖祖辈辈也没有干这一行的啊，你这样干的话是会被族人笑话的，到死了可是入不了老坟的啊，儿。”陈福谅不知道族人为啥会笑话，也不理解不能入祖坟对于他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他还是恳求他爹同意他去学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