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夷蹴的言叶使】波士顿(6)
那是要往窗边去。他想着,回想着从那扇窗户能够看到的东西,比如医院的庭院,穿着病号服的病人,特意种植的松柏等长青植物还有窗边被摘除的常青藤。总有人满面笑容地走过,也会有人偷偷地开始抹眼泪,偶尔还会有撕心裂肺的嚎啕从某个方向传来,这样人们就可以根据发出声音的那个人的身份评论一下他是个多么爱子女的家长或是多么孝顺的子女,然后将生者与死尸一起忘却。这样的东西他总是看不下去的。他会开始抬头看窗外一成不变的天空。说一成不变,是因为无论天空被云,被雾霾,甚至是铺天盖地的沙尘暴遮挡,总有光芒从那里照射过来,将他的思绪再一次带回儿时那个他逃不出的上锁房间,接着耳畔母亲的话会再一次响起,仿佛那新世纪的曙光就是某种救赎似的。
他决定不再去想。就算全身的肌肉到某一天都会萎缩蜕变成毫无作用的蛋白质纤维,他的大脑里装着的东西也不是肌肉。他本可以一直这样思考下去,但却永远逃不出那个可悲的循环。他决定抢在全身的肌肉报废之前先自己停下。他看向窗外的天空却不再去注意眼前,他又站到那片烟雾弥漫、与一座阴影中的城市隔海相望的沙滩上去了。他又回“波士顿”了。
他是一个人站在那里的,女人不在他的身边;她怎么可能会在那里?她不可能明白海湾那边那座城市的意义,她不会懂海湾里弥漫着的雾气与咸到会让皮肤起疹的海水究竟是指代着什么,她一定会和那些海鸥一样趾高气昂地走到那些黑色的巨大废弃物前,开始毫无意义地叽叽喳喳。可是她又为什么不让他去波士顿?
对她来说,他的手在键盘上敲击出来的东西真的能够值上她为医疗费开出的支票吗?如果不是的话,那这一切对她来说到底都意味着什么?奇怪,她为什么不让他去波士顿?
他没能问;波士顿也不可能给他答案的。
回过神来的时候,女人似乎已经推着他移动到楼顶天台了。每到这时,女人都会停下轮椅,把他晾在一边,拿起不知是谁留在屋顶的水壶,开始浇灌其他人种在这里的各种花草与蔬菜。她是那样地用心去做这件事,甚至连屋顶上纯粹用作装饰的塑料花,她也会好好灌溉一番。
已经记不太清在自己还能够讲话的时候,他有没有和女人说过那是假花了。虽然在他看来女人做过的很多事情都可笑得没有逻辑,但还不至于愚笨到真假不辨的程度。
可是女人总是会这么做,而他一开始还会向她的方向看去;在脖子无法转动之后,也就只是继续仰望天空,或者是想着那片沙滩了。
“啊对了,”女人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从他的背后探过脑袋,俯视着正仰望着天空的他,“对你来说把握日期概念可能有点难了,但是昨天是12月31日。”
看着他有些摸不着头脑一般的眼睛,女人哈哈笑了起来,有什么东西顺势滴落在他的脸上,滑进他一直微张着的嘴里,带着一如那片沙滩上雾气中弥漫的咸味。
“也就是说今天是新的一年的1月1日,是他们之前所说的‘明年’。新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