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海巨人（船厂短篇）(3)

“我不抽烟的，谢谢。”
“你是跟着汪洋的实习生，”他嘬了一口烟，“他的四千七以后是不是就归你管了？”
“啊，没有。我只是轮岗实习被分配到这边，要等实习完了才会定岗。”
“哦，我还以为是上面的人改主意要把四千七留下来呢。”
张小昀看向正在搬运鞍座的四千七，不知不觉烟灰又长了一截：“其实厂里老员工对这些海巨人的感情很复杂，特别是在船厂刚刚搬迁上岛那会，各种起重驳运设备还没安装到位，全都是靠海巨人们用肩膀扛起来的。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了，淘汰海巨人也是大势所趋，科技水平发展太快了。”
“那边的龙门吊看见了吗，最大起重量有一千六百吨。”张小昀指着横跨在船坞上的龙门吊，“海巨人呢，就比如四千七的额定起重量，只有四千七百千克，不到五吨。”
我这才认识到海巨人和吊机的差距：“可是海巨人总比机器更灵活吧，还是有派得上用场的时候。”
张小昀摇摇头：“叉车、吊车、驳运车都比海巨人要灵活，而且管理起来还更方便。再说了，海巨人远不如机器稳定，各种作业不好控制精度，我觉得还在用海巨人的地方真是在讲情怀了。”
直到张小昀师傅抽完这支烟，我想不出什么话可以反驳，也没必要反驳，因为现状确实是这样的。汪师傅那边鞍座移位的作业基本结束了，张小昀向汪师傅道过谢，拿着粉笔去给鞍座做记号，汪师傅则领着海巨人赶往下一个有任务的作业区。我看着四千七和汪洋师傅一大一小的两个背影有些恍惚，等海巨人警笛的声音快要远离了，才小跑着去追赶他们的步伐。
实习结束之后，我没有留在现场的生产部门，偶尔还能够透过办公室的窗户看到四千七在厂区内走动的身影，我知道那位瘦小而矫健的汪洋师傅一定正在他的前面引路。再次见着汪师傅是在两年后他退休的时候，同时也是四千七离开船厂的时候，厂里为此举办了一场简短的告别仪式，仪式并不算隆重，台下站着的却都是佩红带子的领导们。
散会后，我也跟着去找汪洋师傅说句道别的话，尽管他可能不记得一个只带过六周的实习生。汪师傅仔细打量我现在的模样，似乎是认出我来了：“很好，好好干，你们是船厂的未来啊。”
他又想了一会，走过来拍拍我的肩膀：“小余，我之前是不是答应你要领你爬到四千七顶上，你还想去看看吗？”
我很惊讶汪师傅还记得这回事：“可以吗，我想去的！”
汪师傅好像很满意我的反应，他示意四千七把肩上的作业平台放下来。我们小心翼翼地登上作业平台，将安全带系在边缘的护栏上，像是在坐露天的观光电梯，一直攀升到四千七的肩膀上。
站在海巨人的肩膀上，可以一览船厂蓬勃运行的样子，穿行其中蓝白两色工作服的工人们像是这座船厂的血液，你很容易就会感受到自身的渺小，同时也能感受到这桩事业的伟大。再往远处望去，可以看到江水对岸高楼林立的城市，那是我没有选择的另一条道路。此时汪洋师傅心里在想的会是什么呢，隔着下班时分的夕阳，我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和往常一样加班工作到晚上，还在回宿舍的路上订阅号里就刷出了关于我们厂最后一位海巨人离职的文章。等我脱掉工作服走上阳台，往厂区里望去，确实是再也看不见海巨人的身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