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海巨人（船厂短篇）

站在宿舍六楼的阳台上，远远就能望见厂区中休憩的海巨人，他蹲坐在船厂不眠的昏黄色灯光里，身着亮红色工作服，头顶和肩膀各挂有一只闪烁的防撞灯。据说《思想者》就是以海巨人一族沉睡的姿势为原型雕塑的，但是现在人类社会中已经很少看到他们的身影了，仅剩几家老牌的船厂和码头还保留着雇佣这些庞然大物的传统。我正在实习的船厂里就有一位海巨人，同时他也是我们船厂——最后的海巨人。
实习的时候我跟着汪洋师傅，我首先注意到的是他那顶红色安全帽，因为它在其他工人的白色安全帽中间特别醒目：“师傅，您这安全帽的颜色有什么说法吗？”
“起重工安全帽是红色的，在现场方便人家找到我们。”
“那安全帽侧面写的‘四千七’是什么意思？我看别人都写得是部门的名字。”
“四千七就是——喏，我负责的海巨人——他的名字。”
汪师傅说着指向窗外，透过集装箱办公室的窗户，只能看得到海巨人的膝盖以下。我实习的地方是起重驳运作业组，而汪师傅他是作业组里唯一的海巨人指挥员。
新的疑问继续蹦出来：“直接印上‘海巨人’不是更清楚吗？”
“那样工人就不知道我是负责哪个海巨人的了。咱们厂里的海巨人都是有专人负责的，你别看他们好像长一个样，其实各有各的性子，瞎使唤是不行的。”
“他们？”
汪师傅身子前倾，眯起眼睛似乎想起了些有趣的事情：“对，就比如说那个六千三，论力气数一数二的，可是你不能靠他搬上建，上建钢板薄，叫他来抬肯定弯得不成样。还有那个五千八，我印象特别深刻。有一次干活的时候，零件搬完一查数发现少了一箱，好家伙，急着我们好几个部门一通忙活。最后发现是他的指挥员玩忽职守，没有跟好海巨人，受到了处分。这还算轻的，要是造成了安全事故，无论什么原因，指挥员必须处分换人，作业区的领导也得跟着受罚。我负责的四千七算是比较靠谱的，没给我惹出过什么事情。”
“师傅，其他的海巨人现在在哪呢？”
他愣住了：“哦，是啊，其他的海巨人都走了。走喽，只剩下跟着我的四千七喽，等到过两年我退休了，四千七也该回去了。”
“为什么不再雇佣新的海巨人了……”
“可能是现在的人都不相信神话故事了。”汪师傅讪笑，“等哪一天我领你到海巨人顶上去看看，以后再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说完他把双脚搭在办公桌上，靠着椅背慢慢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从我第一次见到汪师傅，他就跟我说要带我爬上海巨人，但是每次作业的时候他又叮嘱我只能远看不要靠近，我想他只是说说而已。
看下手机锁屏显示的时间，光是吃过午饭再闲聊几句，午休已经过去大半了。百无聊赖地坐在长椅上，我很快就被睡意打败了，但是这样的姿势并不舒坦，我只好用手肘顶在自己的安全帽上，支撑着不断低垂下来的脑袋。
不知道到底睡着了没有，迷迷糊糊中听见有人推开了集装箱的门，我一个激灵坐直了身子，怕被领导发现睡过了午休时间。抬头才看清进来的人是张小昀师傅，最近他们作业区正在进行液罐总组工作，三天两头地来这边借平板车和吊车，我也就认识这位张师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