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夫·托尔斯泰：论生命(6)

自古以来，认为肯定生命在人身中就是消灭生命，而弃绝人身幸福才是获得生命的唯一途径的学说，由许多人类的伟大先师宣扬过。
“是啊，不过这究竟是什么？是佛教吗？”我们的同时代人常常这么说。“这是涅槃，是禅定！”当他们这么说了以后，他们就觉得，他们以最有效的方式反驳了所有人都清楚知道的、对谁也无法隐瞒的事实，即动物人的一生充满苦难，而且没有任何意义。
“这是佛教涅槃。”他们说，并且觉得他们用这句话就反驳了被亿万人承认过并继续承认着的，也是我们每一个人在灵魂深处都清楚知道的一切，那就是，为了人身的各种目的去生活是有害的，毫无意义的，而假定能从这种有害和无意义中找到某种出路的话，那么这个出路无疑就是弃绝人身幸福。
人类的大多数过去和现在都这样认识生命，最伟大的思想家们也曾经这样认识生命，对生命无论如何不能有另一种认识，然而这一切都不能使他们有所动于中。他们坚信，生命的一切问题，如果不能以最满意的方式加以解决的话，那么就要被电话、轻歌剧、细菌学、电灯、罗布里特炸药等等取消了。坚信弃绝人身生活幸福的思想在他们看来不过是古代蒙昧的回声而已。
［……］当今欧洲世界的所谓科学界企图恢复远古的野蛮生命观，即把生命看做人身的生存，这只是更明显地表明人类理性意识的成长，毫无疑义地表明人类已经脱离自己的童年而成熟起来了。自杀的哲学理论、以骇人听闻的比例增长着的自杀案件都表明人类不可能返回到意识已经验过的阶段。
作为人身存在的生命已被人类度过，一去不复返了，而且也不能忘记，人身的存在是毫无意义的，难以忍受的。无论我们怎么写，怎么说，怎么揭示，怎么完善人身的生活，否定人身幸福的可能性仍然是当代一切有理性的人的不可动摇的真理。
“不过地球仍旧在旋转。”问题不在于去反驳伽利略和哥白尼的原理并想出新的托勒密圆周定律（已经不可能再想出来了），问题在于要继续前进，要从这个已经进入人类共同意识的原理中得出进一步的结论。对待由婆罗门、佛、老子、所罗门、斯多噶派以及所有真正的人类思想家们所阐明的关于人身幸福之不可能的原理也是一样。不要对自己隐瞒这一原理，不要千方百计地回避它，而要勇敢、明确地承认它并由此得出进一步的结论。
第二十二章 爱的感情是从属于理性意识的人身活动的表现
理性人不能为了人身的目的而活着。不能够的原因是此路不通，一切动物人所追求的目标显然都无法达到。理性意识指出其他的目标，那些目标不仅可以达到，而且给予人的理性意识以完全的满足。但是，起初，在世间的错误学说影响下，人以为那些目标是与他的人身抵触的。
我们培养出来的人具有强烈的、过盛的肉欲，不管他怎么努力去承认理性的我 ，他总是不能在理性的我 中感觉到他在动物性的自身中所感觉到的对生命的渴求。理性的我 仿佛是消极地观察着生活，而它本身不在生活，也没有对生活的渴求。理性的我 没有求生欲，而动物性的我 要受苦，于是只剩下一条路——逃避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