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夫·托尔斯泰：论生命(2)

可他还想永远保住那保不住的生命。人看到，他本人，他这个人身（他仅为之渴求幸福和生命）既不可能有幸福，也不可能有生命。而他想要的幸福和生命只有别的生物才具有，这些生物他觉察不到，也不可能觉察到，而且他不能够也不愿意知道这些生物的存在。
那个对于他重于一切、为他需要、他以为是唯一真正活着的东西，也就是他自身将要灭亡，变成骸骨、蛆虫，反正不是他了。而对他来说既不需要也不重要，他感觉不到是活着的那一整个由无数互相斗争着更替着的生物构成的世界，即真正的生命，才是永存的。因此，唯独人能感觉到的，人的全部活动都是为它而进行的这个生命，原来是某种靠不住的、令人难以忍受的东西。而在他之外，不为他所爱也不为他所感受和理解的生命却是唯一真正的生命。
只有他察觉不到的东西才具有他一个人向往的特性。这不是人在颓丧情绪支配下所想到的，这不是一种可有可无的想象，相反，这是十分明显的、毫无疑义的真理，人哪怕有一次想到这一层，或者别人哪怕有一次向他说明过，他将永远不再抛开它，任何东西也不可能把它从他的意识中消除。
第六章 我们人类意识的两重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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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对自己说：活着是为了来生吗？如果我所知道的唯一的生命样式，亦即我现在的生命，注定是毫无意义的，那么这不仅不能使我相信，另一种合理的生命可能存在，反倒使我相信，生命就其实质而言是毫无意义的；使我相信，除了毫无意义的生命以外，不会有任何其他的生命。
活着是为了自己吗？可我这个人身的生命是恶，是荒谬。活着是为了自己的家庭吗？为了自己的团体吗？甚至为了祖国和人类吗？如果我这个人身的生命是受苦受难，毫无意义，那么任何其他人身的生命同样是毫无意义的，无数聚合在一起的无意义和无理性的人身也就不能形成一种幸福的、理性的生活。自己就这么活着，不知道为什么活着，做别人都在做的事吗？须知我知道别人和我一样，连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做现在正在做的事啊！
理性意识的发展超过伪学说，人在生命的中途停下来要求解释清楚的时刻正在到来。
只有不同以其他方式生活着的人们交往的个别人，只有总是忙于为了维持自己的肉体生存而与大自然进行紧张斗争的人才会相信，完成他称做自己的职责的那些毫无意义的事情可能成为他所特有的生活职责。
为了给自己预备来世生活而在口头上否定现世生活，只把个人的动物性生存当做生活，把所谓的职责当做生活的事业，——这是一种迷误。多数人明白这是迷误，而只有被生活重担压倒的，以及被淫荡生活弄得昏庸的人还能生存着而不感觉到自己的存在毫无意义、苦不堪言的时刻正在到来，或者已经到来。
人们越来越多地向着理性意识觉醒，从死亡中复活，人的生命的基本矛盾（尽管人们竭力对自己掩盖起来）便以可怕的力量无比清晰地展现在大多数人面前。
觉醒了的人对自己说：“我的全部生命是希望自己幸福，而我的理智告诉我，这种幸福对我来讲是不可能有的。不管我干什么，不管我获得什么成果，结果总是一样：痛苦、死亡和毁灭。我想要幸福，我想要生命，我想要理性，而我身上以及我周围的一切只有恶、死亡、荒谬。怎么办？如何生活？该做什么？”没有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