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坐看云起时

建兴六年，云州
入冬了，天冷的很，风刮在脸上，疼的像人抽耳光
半月一次的集市上人也稀稀拉拉的，不太显眼的角落里，六丫缩在云娘怀里发抖，身上插着草标。芸娘满头满脸的摩挲，似乎看不见她脸上的血痕和污渍。
“可怜娃嘞，这么小就要出去，娘没本事，等你哥哥考中了，成了举人老爷，娘一定把你赎回来，我六丫才九岁啊，六丫啊，娘可就剩你了!我生了五个女儿，一个都保不住啊！……”六丫娘哭的伤心，六丫反倒平静地蜷着。或许，她在爹卖老五的时候就猜到了她的结局。吕家有六个孩子，却只得了吕龙一个儿子，自是宠的要紧。开蒙读书，大女儿就嫁给了村东头胡傻子，他们没去看过，老大也没回过娘家，生死都一概不知。吕龙学堂开支大，不多时，三女儿便成了老贺头的第十房小妾，然后是四女儿进刘府，没过一年就赏了棺材银子，吕龙一举考中秀才，吕正义这个屠夫放了六挂鞭，请客请了一整天，隔天就把五女儿卖进醉红楼，说是要供儿子考举人。吕龙的运气似乎用尽了，连考两次都名落孙山，考得吕家生活拮据了不少，动起了原来准备留着的六丫的主意。或许女孩的命运本就是这样吧，巧儿要为了给弟弟娶媳妇买到老龙沟里嫁兄弟俩，翠翠是要抱着她两岁的丈夫下地干活。
六丫心里总是能想开的，再不济，能比五姐更惨么？
心里想的是如此，但六丫心中总还是怕的。十二岁，对女孩子来说是个不小的年纪了。如今一卖，大抵不是小妾便是侍俾，未来夫君也好主家也罢，打骂折辱便要一并受着了。但总是希望未来可以衣食无忧，生个一男半女，也不枉走此一遭。女孩的心思总是乐观而浪漫的，自以为是稀松平常的一生确是许多人终其一生的追求。她若是能看到多年后的自己，估计会乐出声来吧。
“六丫，六丫！”吕正义一叠声的叫起来，芸娘忙将六丫推出去。
六丫跑到来人面前，垂下头。
“成交！
“二十两，公子真大方！农娃肉厚，不成器您尽管打，尽管打！”
“我的人，打不打不用给你管。”粗哑的声音让人不寒而栗。
六丫跪下恭恭敬敬的叩头：“爷”
“嗯，走吧。”
六丫回头看了哭泣的芸娘和乐呵呵数钱的屠夫一眼，竟有种悲从中来的感觉，或许自此一别，便是再也见不到了。
似乎是在往城外走。
“饿吗？”走了半日，黑衣蒙面的公子回头问道
“回爷，婢子不饿。”六丫努力压住自己的惶惶，端着平时玩游戏的侍女架子小心翼翼地说到。
那人轻笑一声，扔过来一个布袋。
“谢爷。”袋子里只是普通的馒头。她告了罪，慢慢咀嚼起来。
馒头是个好东西，加了药的不算。
醒来以后，自是另一番乾坤。
说不清有多少人，男男女女，大不过十一二岁，小的只有六七岁，在几个戴面具的女人的指挥，或者说控制下，开始训练，跑，跳，一次次翻越障碍。
六丫从未如此感谢她未缠裹的大脚。铁鞭在身后翻飞，稍不注意就会抽到身上，漂浮的血珠在像一片雾，包裹着大家惶惶不安的心。她亲眼看着一个娇小玲珑的小脚女子被铁鞭抽倒在地，身后的人不避不让，就这样踏过去、踏过去，鞋底沾上了血，又在一圈圈的重复中被抹去 ，就像从心里抹去那个女孩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