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瘾(3)

她开始起早贪黑，用面包充当午饭以节省时间，然后她的身高再也停滞不前，她的体重因时常饥饿而摄入的无数零食一路飙升，她的健康程度与身体素质也成了激流勇进最后一个下坡点的设备，以让人难以承受的速度冲入谷底。
第三次考试，她看着自己成绩单上愈加可悲的数字，没有哭，却似有什么冻住血液。
那是绝望与妥协，温柔地，不动声色地，挑断了她想要抗争的手脚的筋脉。
她的心思因自卑而更加纤细敏感，将断未断，而她的敏感又催生无理取闹的悲观——对于她这样的悲观者而言，生命中的一切苦痛都是命运强加给她的，而一切欢愉又是为了形成对比以加强苦痛而存在。每一天，每一刻，每一秒，她都以为生活在毫不留情地给予她无法揣摩的恶意，而她甚至没有心情去安慰自己这是所谓的天降大任。就像是墨滴可以通过清水渗透进白纸的脉络，在悲观者身上，些小的阴郁也足以让所有的愉悦被染成黑色。
从积极退化为消极只需一秒，而欲摒弃消极重拾积极，往往倾尽一生也难以做到。
而她的悲观消极不是天生的，却是漫长岁月攒积的失望与痛苦在岁深月久中促成的。当她的第一个细胞突变为悲观癌细胞时，她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病症以冲刺的速度转移、扩散，最终占领她的整个身体与灵魂，吞噬掉她所有的热情与信心。
清北私生女叶宝璐，最终被判定她不过是清北的情人为他戴的一顶绿帽子的产物，不知生父。
命运为了惩罚她“父母”的不知廉耻，将怒火点燃在她身上，使她成为莫言笔下有罪的人，经受煎熬，像煎鱼一样翻来覆去地煎，像熬药一样咕嘟咕嘟地熬，永无宁日。
叶宝璐辍学了。
为了逃避成绩单上血淋淋的数字的追杀，也为了治疗她那入了膏肓的抑郁。
一个从未经历过挫折与打击的人，终于在遇见暴风雨时翻了船，险些溺死。
她对母亲说：“我不相信读书是唯一的出路。”
“因为读书已经不再是你的出路。”母亲说。
叶宝璐说：“我输给那些城里人，不是因为我没有他们认真，只是因为同一条路他们已经走到了终点而我还在起点却试图追赶。他们从小就开始接受文化熏陶和学科培训。我赶不上——我不是在为自己找借口，已经没有意义了。但是，妈，我想赚很多很多的钱，在镇子里建一所学校。我要请到最好的老师，把孩子们教得才艺双全，不比城里人差。”
母亲微笑着，眼神成为一汪离干涸不远的清泉，充斥着对盛年涤荡的怀念。
“你该睡了。”母亲说，“明天还要出门找工作呢。”
叶宝璐不愿在镇里找工作，尽管有许多居民请她为孩子们补课——补小学的课。可自卑作祟，她从那些人眼里看到了施舍与同情。
于是她踏上了前往北京的火车。
为了与她饱含敬意的、曾经以为的清北“生父”同在一城。
她远远地看着他，庄严肃穆，凛然不可侵犯，怎么是她一个小小镇子里的人能够高攀得起的？
她低下头快速地走开，然后投入找工作的日常——没有大学学历，甚至连高中也没有毕业的，疑似患有抑郁的人，怎么能够在一片北漂的热潮中探出水面寻找呼吸？凭什么？凭她那所谓的才华吗？嘁，谁会愿意看这种无病呻吟的青春疼痛非主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