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瘾(2)
可是母亲的表情太过笃定,仿佛亲身经历了一场从云端到尘埃的跌落,叫她的心被莫名的慌张攥住了,压抑得紧。
她把这压抑归结于自己孤身面对新环境的紧张——她向来心思敏感,于是这一点点的紧张便放大成了血盆大口,无数次地吞噬掉她的热情。她不善交际,没有交到几个朋友,初中时和几个好朋友一起上洗手间的习惯在这里成了奢望——她孤身去洗手间,背影壮烈得像在赴死。心神极度恍惚的时候,她甚至把隔板上的黑色椭圆挂钩看成攀附在上面随时可能向她发出致命一击的蟑螂。
理所当然地,她用无数的时间缓解紧张,排遣寂寞。
也理所当然地,她在见到期中考试的试卷时,无从下笔。
“宝璐,数学最后一道题你算出来几个答案啊?我算出来3个,可是他们说有4个。”有人问她。
她笑得有些苍白:“我……我也不确定,我只算出来2个。”
其实一个都没算出来——她最后一题根本没时间写。
其实她的倒数第二题也是一片空白。
一个一百瓦的灯泡在一堆十瓦的灯泡中间会看见自己的耀眼与别人的黯淡,但当这个一百瓦的灯泡进入到一千瓦的群体以后,那微弱的光芒便会立即被掩盖,而这个灯泡却还以为自己也有这样耀眼的光芒。
它不知道自己的黯然失色,用愚昧的自信生活着。
知道每一个灯泡都被分进了不同的小黑屋,它才知道自己的光芒是怎样的微薄,才见到自己堕入尘埃的凄惨模样。
有一个大雨滂沱的夜晚,叶宝璐看见一个人影在教学楼的死角抽烟。
她第一次见到学生抽烟的模样——萤萤的一点微光,很暗,却又很亮。呵出的烟气在雨夜里凝结成模糊的虚影。
她认得这个人,是上一届从他们镇子里考出去的,也被大家认为是清北的料子的人。
她的步子顿了顿,还是自顾自地朝电话亭走去,然后拨通了母亲的电话。
“对,我考的很差很差……没有两百,只要——只有四百多,总共六百多人……他们都好厉害,有的人幼儿园就开始学英语,小学时的词汇量比我初三还多……老师上课都全英文,我听不懂……理科……理科明明上课老师讲的时候我都是懂的,一考起来就不知道怎么做了……大家又都多才多艺,钢琴啊,书法啊,绘画啊……只有我一无是处……本来以前唯一能拿得出手的东西就是成绩了,现在连成绩都这么差……还有……”
还有……我很孤独。
明明我是想离开小镇,带着我的家人永远地离开那里去城市里生活的——那么为什么,我会在城市里这样孤独?是城市里的学生隐含不屑的高傲还是配得上他们的高傲的才气击垮了我对城市的向往?
叶宝璐挂断电话,扯开电话亭的门,冲进雨里。
她想知道如果自己收敛初中时无所谓的态度,能否重拾往日的荣光。
第二次考试,她看着自己成绩单上不进反退的排名,哭成了水漫金山的白素贞。
如果……如果努力了却不一定有回报,那么……双倍的努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