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雕·漆(3)
“父亲!父亲!”哥哥们一齐大声哭喊着跪下来,在沉寂了很久的狭小房间内这喊声格外的刺耳。我轻轻拽着父亲的手,跪坐在榻边泣不成声,这泪水里混杂了太多感情,一边为长达三天昏睡后的苏醒欣喜和感激,一边为接下来注定不会平静的生活担忧和哀叹,毕竟···那拙劣的修补工艺瞒不过老人家的眼睛。
果然,简单的寒暄过后,父亲直接提出要在病榻上检查所有的成品货物。纵使一家人百般央求,父亲也毫不含糊,这都是我早就预料到的。深深吸了口气,现在,只希望我那不成熟的手艺能暂且瞒天过海。
成品器物被一件件排上来由父亲挨个过目,从小到大每一件都凝结着匠人们积蓄两年的心血。哥哥们搓着手在一旁紧张地侍候着,我盯着父亲。他的眼神扫过那一个个堪称精品的佳作,却未曾露过一丝满意的笑容,眉毛拧在一起。即使是在病榻上,那专注起来的锐利目光也仿佛有穿透一切瑕疵的力量。看到一些伙计们做的漆器时,往往嘴唇轻翕,却终究没有说出什么,微微点头示意可以进行下一步审查。虽然只是短短的过场,房间里的气息却简直凝结到了冰点,压得人喘不上气。即使没进过窑炉,我似乎都能感觉到与之相同的憋闷。
终于,那件压轴的作品——本应是父亲此生最为得意的作品——直径六尺的龙凤呈祥雕花大漆盘被极其小心地摆在了父亲眼前。父亲对这盘给予了异常久的审视,要是父亲此刻能站起来,一定会虔诚地对着这漆盘行礼,这是证明他一生荣誉成绩的结业证书,是他在漆雕这一行交出的最好答卷。我不敢再往下想,发自内心的紧张让我的双腿都有些站立不稳。
果然,我们的拙劣演技还是没能逃过那双眼睛,双瞳的骤然紧缩印证了我最大的担忧。父亲挣扎着抬起手臂指向那曾经残缺的一角,用尽全力从喉中挤出一丝声响:“那里···怎么会···”
“父亲,今天就是发货之日了,无论如何也无法重新来过了,季楠的修补痕迹一般人是看不出来的,求您一定要为自己的身体着想啊!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未等父亲说完,大哥扑过去一把拽住他的手,用近乎哭腔的语气乞求着父亲。我从未见过大哥那样绝望的表情,一时间也悲从中来,“扑通”一声跟随屋内的大家齐刷刷地跪在了地上。我们都明白,这是最后的机会了,如若就这样放弃,谷家就再也不会有什么翻身之日。
低头啜泣着,尽量保持着屋内死一般的沉默。许久,才听得父亲沙哑而沧桑的叹息:“留下它吧,其余的一会儿就送走。”声音中没有一丝起伏,也没有一丝希望。
“可是···”
“我会跟主顾解释···咳咳咳···”震耳欲聋的剧烈咳嗽再次响起,像是要把肺也咳吐出来。众人深知不能再让父亲动气,只好谨遵旨意将剩下的器物陆续搬回院子整理装车,留下二哥和几个贴身伙计服侍父亲,我也被大哥带出了房间,之后便再没见过那个写满了遗憾的大漆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