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雕·漆

 
父亲的病越来越严重了。
听街口的刘医生说，这病，似是比那害死半城人的肺痨还要厉害，若再不好好养养，驾鹤西游可就要提早了。他时常劝父亲赶紧找个能干的孩子接了班，后半生也好踏踏实实享福，而且还能多活个把年，何乐而不为呢？每次谈到这里，父亲都只会笑着摇头：“终究是有人拖着我不让撒手啊！”
谁呢？
除了我们哥儿仨还有谁呢？
谷家三少，被城里人称作是漆雕工艺最后的三枚火种，漆雕泰斗谷逢兴的三个儿子，也是他仅有的三个徒弟。父子三人的名声虽说不是举世皆知，在同乡内也算是如雷贯耳。当然，我说三人，其实是排除了我自己在外的，父亲和哥哥们从来不想让我跟漆雕有过多接触，因此我到现在还从未有过一件正经的佳作。我目前的工作多是在他们的成品上做些点缀，要么是自己摆弄些小的漆雕饰品赚些外快。虽然很喜欢这门技艺，总归比不上父亲和哥哥。
这几天家里忙得很，一是为了照顾父亲的咳嗽，二来是因为接了个显贵主顾的大活计。虽说生活节奏紧张，但没人敢像前几年那样骂骂咧咧，反而一个个激动得要命。自从新政府下令去糟取精、破旧立新以来，家里就再难接到什么像样的订单了。旧老板们慑于新政府的威严，连家里珍藏多年的书画都宁愿充公，谁还敢随意跑来我们这里下单呢？没了单，自然就少了酬，少了酬就吃不饱饭。这点道理我们还是懂的。所以前几天这个新主顾一登门，哥哥们就跟饿虎见了肉一样扑上去，要不是父亲一嗓子吼住他们，差点就又要饿肚子了。
说来也怪，据说这个新老板其实是个政府要员，竟然这么明目张胆地跑到我们这个过气漆器作坊订货，而且不论是数目还是质量都要求不低，想必是有什么免死金牌吧。不管怎么样，有单子生活就有盼头了。现在抬眼望去，家里四处都奔波着搬漆料抬铜坯的伙计，哥哥们则紧锣密鼓地赶制着各色漆器。我有时看得心痒，想偷偷拿些罩漆练练手，却每次都会被人发现并赶走。这时，我便会悄悄找到父亲哭鼻子。然而，虽然通常都能收到父亲的怜悯，却怎么也得不到独自雕琢一小件器物的许可。
其实我觉得哥哥们的技艺已经称得上炉火纯青了，但古怪的是父亲始终没满意过，说是我们不让他撒手，实际上根本就是他自己放不下。或许是父亲道行太深的缘故吧，身为全国首屈一指的漆雕大师，父亲不允许出自自己手下的作品有一点瑕疵，因而对哥哥们的作品也是百般刁难。然而苛求多了总不是好事，哥哥们为此跟父亲争论过好多次，但是老人在家里向来一言九鼎，基本上没人能改变他的意志。哥哥们心中也始终忿忿难平，再加上最近工作不景气，一家子吃饭都成问题，他们早就偷偷自己在外面打起了零工贴补家用。因为一想到昔日世人景仰的漆雕世家如今竟沦落到这般田地，以父亲这样清高的脾性一定能被气死，所以哥哥们使出了浑身解数隐瞒这件事。包括拿成包的蜜饯堵我的嘴，富余的茶酒钱赏父亲身边的人，工作也从不一起出门。这时我才发现原来哥哥们蒙混过关的技艺也很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