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恐夜深花睡去·西江月（3）

日子过得很快，转眼就是鲜花繁盛的四月。
学校门口半条街的泡桐花开得积云堆雪一样。玉兰也开过了，或素净或艳丽的花瓣都随着甜美明净的香气零落成泥，木笔也只得书空了。东北角的腊梅未曾见，蔷薇科的梨樱桃杏李倒是赶上了，云蒸霞蔚地轮流开了两个多礼拜，那些日子只觉得满眼都是绯红和柔白，尤其是海棠，花枝在春风里摇曳，粉白渲染出轻红，似有香，实则又无香；然后好像只是一刻，又换上了满目芽绿。丁香和女贞也临近花期，可以想象它们细碎的花开起来是怎样盛大到磅礴的景象。杜鹃虽是薄命的花，也艳烈得人想起“杜鹃花下杜鹃啼”来。
花开得盛大，雨也不小。连绵数月的梅雨，夹携着潮湿和阴冷，密密地渗入人的骨缝里。
这几天正是木槿初开，清晨，静棠打着伞站在学校的围栏外面看花。
山茶是早就谢完了的，坚硬的革质叶被春雨刷洗得油亮。木槿开得却娇娜，花枝从铁艺栏杆里伸出来，柔弱单薄的花瓣和生着铁红锈迹的栏杆形成鲜明对比，就像紫水晶或红玛瑙的杯盏，雕得轻薄剔透，盛了浅黄的蕊。
人都说木槿是朝开夕落的花，也的确是这样。早晨还是紫红娇艳的呢，太阳一落，就蜷成蓝紫色的一小团，轻飘飘地落到地上去了。
姐姐，就喜欢这样薄命的花......
又不全是。她和别人总是不太一样。大家都觉得丁香结着忧愁，她偏说“分明馥郁花，何来结忧愁”。她好像对谁都是嘲讽的语气。
为什么要给姐姐取名“槿”呢？是母亲取的吗？还是那个同样早亡的姨母？
“可惜了......”
背后传来一道男声。
她没有回头。她知道是谁。
“为什么可惜？”
“这花开得这么好，却终要落入尘泥，被千万人踩踏，难免心生命运无常之感。”
他们脚下，一地昨夜的残花，辨不清模样，一派萎靡狼藉之象。
不是这样的......
她们盛开的时候，欢笑着，尖叫着，唯恐别人不知道她们的喜悦；凋零的时候，也是欢叫着跌落，依然是欢欣的样子。生与死对于她们来说，只是一次轮回。
能让她们痛苦尖叫的，是被人连着子房一起摘下。如此，她们失去了存活的使命，这才是让她们最绝望的事情。
“她们自尘泥中来，又向尘泥中去，没什么可惜的。”
她撑着伞，望向枝头的花朵，眼神清亮。
自从搬出方家就没人看着她了，自己的身体也不太爱惜，还和以前一样不怎么吃饭，熬夜，身体很快就垮下来了，别人穿风衣的天气里她要穿夹袄。
他感到不对了。
他转头看向她，“你觉得，凋零时的花和盛开中的花没有分别是吗？”
“是。”她也看向他，唇边似有笑意。
“那么，你觉得这一朵，”他指指地上一朵尚还新鲜的木槿，“和那一朵，”又指指枝头新绽的一朵木槿，“她们是一样的吗？
“死去的花，和开得好好的花，是一样的吗？”
不一样......
死去的姐姐......和活着的我，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