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剑(二)
沈玉楼并不是个传奇,起码十年前不是。那时候他还只是个勋贵人家的小公子,上面父母身子康健,下无庶弟妹争宠,锦衣玉食绫罗绸缎的长到一十五岁,养的娇贵无比。如果没有意外,他会在弱冠之年娶一位门当户对的公侯小姐,甚至娶到公主郡主也不是不可能,然后等到父亲驾鹤西去之后袭承安国公的爵位,作为一个闲散勋贵无忧无虑的度过一生,听起来也不错,不是吗?
要怪就怪春风太温柔,或者春草太青葱?就在他十五岁的那个春日,他踏春归来,无意间遇见一双神采飞扬的眼睛,就这样简单,两个男孩偷偷的恋爱了。
故事总是俗套的,谁的悲欢离合都不过是相识相知相爱相守,但是对于当事人来说,对于两个十五岁的少年来说,爱情就是彼此的全部。对于未来的渺茫,没有谁比他们更清楚,他们是朝中显贵的孩子,和一个男人结合无疑会带累整个家族蒙羞;但是离开是不可能的,即使一瞬的快乐也要牢牢抓住,在不可抗拒的结局到来之前,每一瞬的快乐都是从命运手中偷来的。也正是因此,欢乐的时光就像是漫天炸开的烟火,每一秒都是极尽绚烂的,说不定还比那些慢慢消磨在琐碎生活中的爱情更完美呢。
沈玉楼也曾无比欢悦于他们同为男孩的身份,这样两个人就可以日日在书院见面,还能隔三差五的相约闲逛,去吃京城最美味的小吃,或者在远郊策马,只要带足了侍卫,即使在外面露宿几天几夜,同帐而眠也无所谓。这是女孩子无法享受的亲密,而且只要不露馅,这亲密可以绵延一生——沈玉楼在每一夜的抵死缠绵之后都是这么想的,他是当真以为世界永远会那么美,那些烟花可以一个接一个的照亮夜空,直到他们死去的那天。
然后世界就覆灭了,在最后一个烟花沉寂之后。
沈玉楼仍然记得,那一个流淌着血和火光的夜晚,他一见钟情的那双眼睛,那双神采飞扬的眼睛,乌沉沉的反射不出来一点光亮,浑身都是伤口和血污,只是近乎哀求的望着他,把自己抱着的一个小女娃塞给他。
沈玉楼听到的最后属于爱人的声音是:“照顾她。”
然后呢?然后那令他魂牵梦萦的体温消散了,那曾经无限温柔的嘴唇褪色了,他愣怔怔的抱着那个女娃,看着夜空里最后一朵烟花燃烧殆尽。
冬天到了。
他怀里的小女娃抬起头看他,蓬乱的头发下是一样黑白分明的眼睛,一样神采飞扬的眉毛,宛然就是那个人的翻版,只是那眼神,森寒的像一块冰,坚硬的像一块铁。沈玉楼抱着她,突然感觉到浑身不由自主的战栗,远处,五城兵马司的喧哗声已经隐隐约约可以听见了,小女娃牵着沈玉楼的手闪进安国公府的后门。一道铁锁,隔绝了生与死,任谁也不敢夜里搜起安国公府来,于是五城兵马司只拖走了那具了无生气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