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雪「十」(2)

刚分别那段日子里，九郎在夜里入睡前总是挂念着云雷。学戏那么苦，他的身板能扛得住吗。他那么清傲的性格，得罪了人怎么办呀。一起学戏的孩子们会不会欺负他，班主会不会虐待他……他就这么胡思乱想着睡着了，梦里有一个拖着长生辫的背影，在胡同口的尽头，转过身来冲他盈盈的笑。
后来，他就慢慢不想了。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思念耗尽，在无数个失眠的夜晚被一点一点磨成灰。他体会到了什么是深入骨髓的心痛，发作起来如同万蚁噬心，他不禁整个人都蜷缩起来。睡不着的时候他披衣起坐，拿出那张画像倚在窗户边望着月亮。那一刻他突然觉得自己的孤独如夜空般浩瀚，却无人可解，无药可医。
他抽屉深处，多了一沓画像，所画皆为同一人。他在画旁题了一行小字：世间无限丹青手，一片伤心画不成。
他题字的时候，手不由自主抖了一下。一滴墨点落在画中人眼角，像极了泪痕。
再后来，九郎把所有的颜料和画像都锁在了一个盒子里，束之高阁。
画中人的轮廓，他开始渐渐记不清了。
乾和十七年，九郎参加春闱会试落榜，年值十八岁。
乾和十八年，庆德楼有史以来年龄最小的角儿赢得满堂喝彩。那天庆德楼门口的板牌上只有一个名字：张云雷。
冬春荏苒，日盈月衰。五年的光阴倏忽而逝。
九郎落榜之后，一边帮父亲打点着生意，一边准备着下一场会试。那天他出门替父亲办事，走到胡同口时经过两个正在交谈的人，一个名字飘进了耳朵里。
“听说庆德楼的张云雷……”
他听到“张云雷”这三个字时愣了一下，吸了吸鼻子。“张云雷……”他默念，仿佛从脑海深处打捞起一块湿淋淋的记忆，放在手掌里仔细端详。是了，就是他了。这个名字的主人在大约四五年前彻底消失在了他的生命里，干净彻底得像从没有来过一样。
九郎以为自己已经忘了，可为什么听到这个名字心里还是会疼一下呢？就像被蜜蜂不小心叮了一下，让人不由得想抓挠抓挠。
他停下了脚步，转身向庆德楼走去。
九郎已经很久没来这个戏园子了。他抬起头看着大门上三个鎏金的大字，看着气派非凡的朱红色大门。大门旁的石狮子已经有了风吹雨打的痕迹，狰狞的表情里夹杂了一丝滑稽。他最终把目光落在了门前的板牌上，上面只写着六个字：
锁麟囊   张云雷
他眼前突然出现一个少年目光灼灼的样子。
“九郎，你相信我，我一定会成角儿的。”
他闭起眼睛叹了口气，按下心里所有的悸动，走进了庆德楼的大门。
“辫儿，五年了。你可还……记得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