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衣(2)

    我不懂她，至今仍不懂。这些年来我一遍一遍地想她的一颦一笑，放大每一个细节，揣测她的内心，但是后来我才沮丧地发现，我越来越不懂她。
    若衣。我叹道。
 
 
    有天晚上我站得离海边很近，我能感觉到那个鲛人女孩躲在我身后的那块礁石后。我假装没有看见她，一首《杨柳舞》吹完了，我突然回头，她还没有来得及换掉那种沉醉的表情就沉到了水下，我哈哈大笑，好像几十年没这样笑过了。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慢慢探出头来，怯生生地说：“你好，我很喜欢听你吹笛子。”那个时刻，星辰落在她碧绿的眼睛里，平静地流转着永恒的色彩。人们说鲛人是天地的儿女，果然不错。
    她说她叫白露，我告诉她我叫桑，我说，沧桑的桑。
    从此我有了一个小听众，那一年她只有十二岁，其实我的笛子吹的并不是太好，我以前吃饭的本事是杀人不是吹笛子，但她总是很认真地听，认真的我有些莫名的感动。
    她给我说一些鲛人的故事，她说他们有个鲛皇，她说鲛皇很坏，很残暴，对他的子民很不好，她说有一天，一个小鲛人无意中挡了他的车驾，鲛皇却立刻叫士兵当场处死了他，白露幽幽地说：“那个孩子的血，染红了整个海水，我觉得，那好像就是宿命一样。那个时候我真想杀了他。”她若有所思的样子很可爱。我就当是玩笑话，我锁在房间里那把剑杀过的人大概比她见过的人都多，一个孩子算什么，于是我随便笑笑说：“那你杀了没？”白露沮丧地摇摇头：“没有。我没有刀，也没有机会。”我仍旧是笑笑。她说她还有一个姐姐，她说她的姐姐很美。
 
    我总会在下雨的夜里想起若衣。她是我在白鹤城的妻子，可是就在我杀了城主的那天，她死了。我很爱她，城主的弟弟倒是个明白人，知道自己的哥哥不死无以平民愤，很干脆地赦免了我的死罪，我现在还在怀疑是不是他没有把握杀我才把我放逐到月牙海这里来。若衣是个懂我的人，那时候我觉得，一个男人，一生只要碰到这么一个能相濡以沫的女人便已足够，毕竟长相厮守是件奢侈的事情。这个女人，在我冷的时候给我披上衣服，在我寂寞的时候陪我说话，在我开心的时候提醒我居安思危，包括最后她自己已经要死去了，还在想着怎么让我脱身。不行，不能再想了，一想到她我就难过。一难过，我就必须喝一杯酒来让自己镇定下来，但酒能伤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