模型1(2)
钟摆是不能获得一个确定性的。
他想。
就像思考很难一以贯之地延续下去。他望着天花板,忍受着睡前漫长难熬的焦虑,整个人都漂浮在脑子里那些杂七杂八的碎片汇集成的洪流里。
“睡了?”
他没吭声,只是稍微动了动身子。搭在腰上的那只手让他觉得麻酥酥的。
“……今天妈又来了。”
他吸了口气。他能想到她要说什么。
“又拿了不知道什么东西。黑黢黢的。说是从乡下讨来的偏方,一定要让你煮熟了吃。”
啊啊。
“……一边说还一边道歉。我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他感觉胃很不舒服。
“还说什么千万别和你离婚之类的话。”
现在他知道胃已经实实在在地痛起来了。
“那些东西你扔了吗。”
没有回答。他感觉搂着他的那只胳膊更用力了。
“这样下去真的好吗?”
他叹了口气。
“我从一开始就说过,只要你不觉得内疚就好。”
他听到身后窸窸窣窣的声响。女人过了一会才说话,声音里仿佛含着难以忍受的痛苦。
“……怎么可能不内疚啊。”
他转过身面对着她。她的两只眼睛仿佛沾湿的钻石。
“你都三十岁了。”
他看着她的脸。一种他从未见过的阴影浮在那张他无比熟悉的脸上。
“年轻时候就算了。但再过十年呢?二十年呢?”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啊。”
从某种程度上他理解母亲的焦急,在对她的举动感到可笑的同时也有些心酸。
但这是没办法的事。是真正想尽了办法却又无可奈何的事。
他望着和自己搂抱在一起的女人,女人也望着他;还没到下一个随时会崩溃的瞬间,她的眼泪就不受控制地溢出来了。
“才不是那样。才不是……才不是……你明明……”
她的声音抖得已经听不清了。他耐心地等她恢复平静,左手紧紧地攥着她伸过来的手。她扭过头,用被子笨拙地掩饰自己的抽泣。
“有一天你会恨我的。”
女人说完便转过身去。
他忽然发现自己也不了解自己。
他一直觉得,人不能掌握的只是变化带来的差异。但在这个熟悉的房间里再熟悉不过的床上搂着与自己朝夕相处数千个日夜的妻子的这一时刻,他不知自己留恋的是某种特殊的存在,还是仅仅憧憬并享受目前的状态而已。
就像在伊甸园里。
亚当在面对自己的妻子、面对自己的骨中之骨肉中之肉在面前哭泣时,又会是一副怎样的表情呢。
他胸中忽然激起波浪式的踏实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