模型1

浴室里传来哗哗的流水声。
他的两只眼睛盯着电视的屏幕。看着，但没看进去。他盯着那些五彩斑斓的像素点，像是要把目光依托在某个稳定的标的上。大脑奇异地得到了休息。他缩了下肩膀，将脖子埋进沙发的靠垫里。
有那么一段时期，那种断断续续的流水声对他而言就像某种强烈的信号。婴儿的啼哭，军队里尖锐高亢的起床号，牧人手上清脆而激越的牧铃。他身体里的某样东西会随着那种不清晰的噪声暴涨，直至失去控制。
但现在对他而言，流水声也只是流水声罢了。
他略微动了动肩膀。
声音不知什么时候停下来了。又过了好一会儿，浴室门咔嗒一响，一个套着兜帽，裹着又长又大的棉制披风的阿拉伯人从门里袅袅婷婷地扭出来，挨在他身边坐下。
“你怎么在看这个啊。”
他甚至没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思，手里的遥控器就被抢走了。屏幕上鲨鱼的血盆大口瞬间消失，新出现的两个身穿职业套装的女性正在相当常规化的家庭场景里吵架。他抓了抓鼻翼，将目光移到身旁的女人身上。
“在家还用这么长的浴巾干嘛。”
“夫妇之间也要讲隐私啊。”
他无言以对。
“还有热水吗。”
“应该有。一点点。”
女人的注意力还在眼前的电视剧上。茶灰色的浴帽下面露出披散开的头发，湿答答地贴在白皙而湿润的肩膀上。他把帽子取下来，熟练地替她盘好发髻。
“那我去洗澡了。”
起身的时候，他的脸颊突然被人亲了一下。
他没有太过惊讶。
“小心点。”
“唔。”
“先帮我擦干净。”
“好。”
他用毛巾轻轻地揉搓着她湿润的头发。其实并不是多好的发质。他回想起她十几岁时那个又黄又瘦、头发像脱了壳的麦秸一样干枯的模样。
现在的她又该怎样去描述呢。
“怎么了？”
“没。”
他怔了一下，伸手取下插在镜子旁边的吹风机。
“累了？”
“唔。”
他含糊地回答。
他被某种时过境迁的安逸感占据了。
镜子里的脸先是鼓着脸颊，随后又笑了起来。
“那明天做点好吃的。”
“我来吧。”他随口一答。
坐在他面前的女人耸了耸肩：“处于安全考虑，你哪怕只停留在心意上我也很高兴了。”
他算是某种程度上习惯了这种对他厨艺的嘲弄。
“哈。”
他小心翼翼地梳理着眼前的头发，就像在打理某种脆弱而珍贵的绸缎。然后，突如其来地，一种没来由的、无法遏止的冲动控制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