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生的时光（十五）

        她梦到她。梦里的孝敏是会发光的，她扎着羊角辫，眼睛很亮，穿着粉粉的毛衣。他梦到她们两个私奔了。她们不停跑不停跑，躲开各方人马的追逐，由于速度太快她们飞了起来，飞出了云层，像个无可救药的抛物线一样离开了地球。
梦醒了以后，她陷入了不可遏制的思念。
她思念她那双穿过众人看着她的眼睛，思念他闭着眼睛时从风里吹过来的她的气息，甚至，她思念火车站外面，她忍着不哭的受伤的样子。
她好想见她，好想再带她去三元大厦的顶楼，好想在那里为她放一次烟花。她还可以吗，还有希望吗，她会原谅她吗？
这，就是她的十四岁。
十五岁那年隆冬，医院为她换上新鲜的眼角膜。
去医院拆纱布的路上，她和妈妈都很开心。自从爸爸走后，她们母子难得心平气和地在一起。
纱布拆开，几天适应期后，她不再畏光，也能看清楚东西。只是，她的世界没有颜色，好似坐在放映着黑白电影的巨大荧幕前，不同的是，从前她一觉得无聊就可以走，现在，却无处可逃。
医生耐心地给她做了各项检查，最终结论：心理因素。
多牛逼的原因。
妈妈不相信，认为是医院给的眼角膜有问题，要告医院。
医生解释说：心理因素对健康的影响不容忽视。她的色盲可能是由于失明期间死了父亲，过于悲痛，又没有得到疏导而造成的，跟眼角膜没有关系。
过于悲痛？她怎么没觉得，她更愿意相信是被她弄丢的蝴蝶的诅咒。她在百科书上看过，这流连花丛醉生梦死的脆弱生物，其实是色盲。
多好笑。
她坐在车上笑了一路。妈妈被她笑的心烦意乱，一个急刹车，她的头撞到挡风玻璃。妈妈拍着方向盘喊：“你故意撒谎骗我是不是！”
嘴角磕出了血，她笑着无所谓地擦了擦，转头对着妈妈黑白分明的脸说：“别停在马路中间行吗。”
她们对视着，良久无言。
金慧珍望着自己的女儿，她聪明又漂亮、狡猾又可恶的女儿，连她都不知道她脑子里在想些什么。她的爸爸虽然花心，但浪漫主义的性格其实很单纯。她不知道他的女儿从哪里学来这么复杂的眼神。
不过也好，如今的社会，单纯的人根本活不下去，让她多经历些磨难和痛苦，才能激发她的斗志。想到此处，她发动车子，用自以为轻松的声音说：“好女儿，你的人生你自己把握，妈妈相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