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孤独-短篇小说版(3)

可是比起十三岁懵懵懂懂又稚气未脱的小祖母，上校才是阿玛兰妲最挚爱的人。只是爱以恨的方式呈现，在峥嵘岁月中，没人可以亵渎她的侮辱。她将丽贝卡救出悲惨的境地，非爱非恨，而是出于对孤独的深刻理解，而孤独的第一促狭就是微笑着体恤，源源不绝地将慰问与拯救置入对手的坟墓。
“你一伸手，鸽子就下来吃食。”克雷斯皮浏览着一幅威尼斯的水彩画，思乡之情油然而生。阿玛兰妲欢笑着向克雷斯皮称赞，而后者正幻想着第二故乡，在那里容貌俊美的男男女女说着孩童般的语言，古老的城市昔日荣光不在，只剩下出没于瓦砾间的猫儿。
“别天真了，克雷斯皮，”她微笑着，“我死也不会与你结婚的。”
那晚她的命运在梅梅身上重演，这纯暇而无知的少女，实际上却已遭到最深沉的玷污。可惜她到头来先走一步，没有过早提醒梅梅这世界乃身外之物，费尔南达的口谕并非敕令，她也不需要修道院的帮助。这一切都源于这养疯子家的正派，源于到处飞舞的黄蝴蝶，逼死梅梅的关心，与基督徒可悲的风度。
如果能作出一点牺牲让她平静。
梅梅如是想，乌尔苏拉如是想，阿玛兰妲如是想。

她开始练琴。乌尔苏拉之盲洞悉力不降反升，阿玛兰妲跨过了她的不伦之恋，只有如此巧合的黄蝴蝶，却步入了她的终程。
她不曾看见尘雾飞扬的路上满载着香蕉的牛车。她不曾看见如同鲱鱼般跃入清澈河水的少女，她高耸的酥胸令火车上的乘客饱受折磨。她不曾看见工人居住的杂乱破烂的棚屋，脸色青绿、瘦骨嶙峋的孩子端坐在便盆上的注目，怀孕的女人们朝开过的火车高喊着污言秽语。飞逝之物，也曾令她心颤不已，以至于一个世纪前令西班牙凉爽的下午，烧焦的龙骨原，也冉上一股矢志独立的决意，那时的她心里尚村一丝涟漪。如今兴奋褪去，她狂傲的红发也慢慢羁束，火车穿过的罂粟花，清凉的空气，与热烘烘的诗意，如今通通喂了狗，在山河的角落，袒露出肮脏的大海。
就这样，梅梅被一边安抚，一边屠杀，自愿进入修道院中，至死未有哀啼。在阿玛兰妲眼中，她通透如升天的黛梅蕾丝，对人间的丑事浑不在意。她博大的心胸赢得了亲侄子的好感，因为她唯一的遗物是七十二个便盆。拯救了布恩迪亚家族的七十二个便盆。如她小外祖母一样，她身上闪耀着天使般的光芒。
雨下了四年零十一个月，如上校做小金鱼，阿玛兰妲织寿衣，阿尔卡蒂奥读圣卷，乌尔苏拉追忆往事。连奥雷里亚诺第二的胃也有些下垂。久而久之竟恢复了往日的青皮脸。是暴雨给了他安静沉思的机会，是钳子加油壶的忙碌活计唤醒了他迟来的感怀，其实两者皆不正确，因为他安于家室的渴望既不是反复思考的结果，也不是痛改前非的产物，而可以追溯到更遥远的往昔，那时的他去雨中拜访暗夜的七十二座幽塔，只为从中解救出世上最美丽的女人；那时多产的母牛们是真心诚服于佩特拉的爱，直至她死时，墓碑上仍是“让一让，母牛们，生命短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