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白】沉香屑(15)
娣娣终于哽咽出声:“你懂什么,你们这些男人懂什么!”她抽出襟边的丝帕,捂着眼跑下楼去。元稹拽着床帷,勉强站起身,踉踉跄跄追了出去。
“秋瑾先生为革命,为家国献身,她是怎样的巾帼英雄!你呢!你如今又把自己糟践成什么样!我若有你这样康健的身子,我......”元稹追着娣娣跑下楼,却又在最后几级台阶错了脚,摔下了阶梯。
这一跤,仿佛摔去了一身病痛,换得他片刻的回光返照。他在老妈子的惊呼声里三两下爬将起来,追着娣娣冲进香港的晨雨里。
“如果,秋瑾先生流血牺牲,是为了拯救你这样不自爱的女子,那真是,真是不值当!”
上一次雨落在肌肤之上,已经不记得是多少年之前了。元稹莫名觉得呼吸畅快。他站在风雨里,用尽一身力气向娣娣疾呼,像是要唤醒世上所有愚昧不开化的女人:“你是不是觉得玩弄男人是某种了不得的天赋,这样的本事压在身上,不用总不痛快,需得使出来,叫天地众生都见见你的风情才肯罢休!可你要知道,女子的美从不只在皮囊之上,罗裙之下。灵魂!信仰!不屈服命运的意志!才是......”
“少爷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娣娣悲声笑起来。雨哗喇喇浇下来,濯透她的衣。她被冻得牙关紧咬,却还是抖着唇齿,咧开嘴,红口白牙,笑得阴恻恻,“你生在元公馆,往后再落魄,也是大家族里出来的公子。前半生不愁吃不愁喝,你家里,也不曾为了几个烟泡将你卖出去为奴作婢。”
微蓝的天光落在娣娣身上,在她蜜般莹润的肌肤上,白森森的一排小牙上,镀一层蓝。蓝的肤,蓝的牙,她像一团鬼火,飘在雨里。
元稹被兜头的雨浇透了,却依旧感觉背上渗出层层冷汗,白衬衫稀皱的黏在背上,分不清雨还是冷汗。老妈子撑开伞,颤巍巍走到元稹身后,踮着脚,抻长胳膊,在他头顶斜支起那柄蓝绸伞。
娣娣扭过头抬起手臂,将黏在下颌的湿发拨到耳后,只留了半张侧脸给元稹。她立在雨里,像濒死的杜鹃鸟,乌沉沉的睫毛半垂,如半圈焦黑的黄纸边:“少爷你烧过烟泡么?黑沉沉的堂屋里,终年雾腾腾的,全是鸦片的怪香。厢房里头更暗,三更天似的,就见着两盏烟灯,活像妖精的眼,黄澄澄地瞪着你。一对烟塌子上躺着我那俩个来讨债的娘老子,瘦成像两坨骨头,倒有力气骂人。至于我,就坐在那烟灯前,坐在矮几上,挑着烟签烧鸦片。一烧就是一宿,替我爸烧罢又替我后妈烧。要是盹着了,烟油淋到灯里,还得挨上几个脖拐子。”娣娣竖起两根纤长的指在风雨里晃了晃,她大约觉得没趣,又收回指头,攥成拳抵在下巴颏处,歪着头咯咯的笑出泪来:“我背上有许多烟疤,一片一片的,十好几个,铜钿子大小。都是我爸爸和妈,拿大烟斗子烫出来的。我胳膊上还少了块肉,我后妈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