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白】沉香屑(13)
“姆妈,姆妈,他们为什么都穿黑衣。”那时的他,小小的身子还很康健,说话不会咳嗽,高呼不会急喘。
“你别动,再把新做的衣服弄污糟了,去到学堂要听先生的话,不许淘气。不上进,就让你老子把你关家里......”母亲自顾自地唠叨。
“姆妈,姆妈,你看那女仔手上的粉风车,我也想要。”小小的元稹自顾自地闹。
老山东在他梦里拉着黄包车,车上的铜铃,叮铃叮铃地响。学堂大约很远,于是黄包车就一直跑,总也不停。
铜铃在他的梦里,叮铃叮铃的,响了半宿。他坐在车上,歪着头望向迷离的暖阳,耳边隐隐约约传来雨声。
“晴天?雨天?晴天?雨天?”梦里的小元稹嘀嘀咕咕地自问。
帐里的元公,喋喋梦呓道:“雨天?晴天?雨天?晴天?”
梦,飘飘忽忽远去。元稹在时缓时急的雨声里悠悠转醒。他撑起身子,歪倚在枕上,痴痴呢喃:“姆妈,我很上进,没有淘气,天上那位全知全能的父,为什么还要把我关在家里?”
他直愣愣地望对面的墙上的浮雕圣母像,她怀里抱着婴孩,蹙眉颔首,颊上挂着石做的泪。圣母像下的桌子上,伫立着一瓶粉玫瑰,耷拉着俗气的脑袋,花瓣卷黄,在熹微的灰青晨光里枯萎。
外面的雨,终于停了。
他摸索着下了床,走到玫瑰案边,抓出那捧兀自枯萎的花,拥到怀里。
庭外传来低低的娇笑。元稹抱着花,眉头紧锁,他挑开墨绿窗帘,在帘后站定。笑声更分明了些,还夹杂着娣娣半生不熟的蹩脚俄语。元稹胸口阵阵发闷,他轻手推开窗,循声望去。
风扑面而来,将胸口的一团火吹得丈高。
西洋挂钟里弹出一只机械鸟,布谷布谷地叫了四声。雨初霁时正四点,天上没有星没有月,天色也渐渐淡了,像一张青色的素笺。山上也无鸟叫与虫鸣,愈发显得空寂无声。元稹虽病,但眼神倒是出奇的好,他望见那被半幅蔷薇簇拥的长石条凳上,挤着两个人。
远远望去,像是一团臃肿的白色。热带的天亮得快些,不过须臾,天已经亮了一个度,元稹看得更分明,是娣娣和那个修乐器的俄国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