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白】沉香屑(16)
她垂下手臂,线条纤长优美的柔荑紧紧压在右膀子处,好像那里有流不尽的血。娣娣低下头,尖着嗓子笑了几声,又哭起来:“我跟你说这些做甚么!做甚么!嫒惠姐姐被你家赶出去后,我娘老子就把她卖给英国人换了大烟,她是生是死,谁知道,谁在乎。你说我不自爱,可我做错了什么?我不过是,不想像她一样。我不过是想和那些太太、小姐一样,坐在露台上,晒太阳,喝咖啡,吃下午茶。我做错了什么?”
“要是我老子娘,愿意送我去念书,去留洋,我也能做秋瑾。可我没得选,我就生在那样的家里,我命贱呐!笑也轻微,痛也轻微,身不由己,心不由己,命不由己!”娣娣痴了一般,蹲在雨里抱着臂膀,大哭大笑。鬓边的茉莉簌簌颤抖,从她头上再次凋落,“我要是有的选,我也不想生作女儿,生在这样的世上。我也希冀自己有洁净炽热的灵魂,满腹诗书才华,有不屈的意志,独立的思想。”
“少爷,你的日子,哪怕给我过一天,我立时死了都愿意。”
杜鹃啼尽最后一声鸣,枯萎在烟雨里,等待着主人的将她从黯淡春光里,裁去。
天光乍破,雨还在潺潺落。斜支的伞,遮住急雨,任由冷风吹干元稹衣衫上的湿。那些消散的湿意,带走了元稹所剩无几的精神气。
他望着娣娣,望着阴沉的天,望着满园灰青沉闷的春色,弥漫的水汽冲垮了他。他阖上眼,放任自己的躯壳像一摊软泥似的,重重摔在潮湿冰冷的地砖上。
昏去前,他仿佛听见了娣娣的哭声,母亲在病榻上的呢喃,奶娘咽气前的喘息......
风在他耳边呜咽,像无数女人的哀泣。
白居易一早就接到元公馆的急报,说是元稹急病,已经送去了教会医院。白居易捏着电报,愣了又愣。昨日元稹还拉他的手,同他约定好了去听音乐会,今日怎的就进了病房?
他正领着学生们在教堂做祷告,收到这份这份电报后,便急匆匆跟校长告了假,奔医院而来。从前的白居易是无神论者,漫天神佛的庇佑在他眼里还不如一碟子馄饨摊上白送的咸菜头实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