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血鲤鱼(6)

在幻觉所带来的错愕中，鹃已经走到了那座环形山边。她从未见过如此汹涌的梦魇，如果这一切是一场梦，那这里想必就是梦的最深处，不断有梦魇的水从底部浮出，在水面上破开一颗颗巨大的气泡。
像凝视深渊那样，鹃有一种想要一跃而下的冲动。
07
我已经很久做不出梦了。每夜，我都被那些幻象折磨，我看到许多人对我说话，召唤我离开这个地方，他们在拉美的跳水台上跳水，在熊熊燃烧的火炉旁思考，服用大量的药品，他们不断对我说，是时候了。但都不是可以被使用的梦。
那天，催眠师尝试将手指放进我的头，我的身体被用于传感的金属禁锢，我感受到指甲划开新长出来的头表面的黏膜，柔软的肉质像腐烂的灰烬一样被剥开，伴随某种水的流出，我开始大声地哭，乞求他停下。我将变得没有用处。
他似乎被我的哭喊吓到了，身上的夹子有一部分掉落下来，但他再次伸出两根手指，不断往更深处探入。没有人能够想象一团疼痛的棉花，但我的头在彼时就是一团疼痛的棉花，他在其中寻找着什么东西，他已经把一切都捣烂。我躺在病床上喘息，月光布满我的身体，像照在平整的沙丘上，干涸的滩涂和奄奄一息的鱼，火焰从乌云下的海面上燃起。

他取走了我的碎片，一言不发地离开了。我想起或许我的水能够燃烧。我要点燃它，那些头发在后脑堵住了出口，我想起那一地金色的短发，失去了视觉，我仍然对着虚空发了很久的呆。静谧的病房墙壁，月光下一个女孩的影子把头发拔下来吃，捂住口器，在干咳时将手伸入喉咙里扣那些结成块的、无法咽下的发团。
08
铁面具在潮汐中被冲落了，沉入最深的梦魇之水，鹃竟然感到一阵温暖，在寒冷的月表，她已经有快一年没有感受到这样的温度了。她在水下睁开眼睛，想象中汹涌的暗流只是一道道斑驳的纹路，仿佛这种流体的粘稠将梦都锁住了。除了乏力和困顿，她并没有感到其他不适，因此鹃决定继续下潜。
那是，平缓的絮语，在毫无希望的挣扎的最后，在一场几乎成为了偏执的角力的终结之刻，所独有的安宁，仿佛一条漆黑的道路，她在上路前称自己将走到路的尽头，但这条下降的路永无止尽，她在殒命前留下了模糊不清的书信，告知每一个曾企图上路者那必死的终局。这场梦是虚无，也是一切，真正的真相是月亮的背面什么都没有。
在几乎安息的平静里，一阵突如其来的窒息将鹃的意识碾碎，她的身体开始灼烫，金色的火花在头顶绽开，愈发变大，在那枚陨石坠落的瞬间，她感应到某种长久以来的连接在火焰中彻底被烧断了，她再也无法战斗，她再也不能够战斗，她失去了所有的补给，在滚烫的激流中，她亲眼目睹了环形山底部的暗流入口，战友的尸骸从墓地被冲到这里，在腐烂后流出、淤积那种滋生梦魇的尸水般的液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