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永无乡唱生日快乐(15)

那么谈起潘比斗自己吧。他已经不能讲故事了。
林闻笛总是对他说自己的痛苦，然后骂他笨。他不明白那种痛苦，也许林闻笛只是格外寂寞，也许是他格外想获得幸福。有很多种可能：林闻笛缺乏爱，林闻笛无法在不精致的世界上生活下去，就像那些昂贵的，美味的菜，林闻笛是残破的。潘比斗以前以为自己够完整，后来发现自己一直以来都在装木讷，装丑装可怜装蠢。那是潘比斗的罪。林闻笛和他说很多，为什么自己化妆，一个怎样的男生怎样得罪了他，他怎样在老师面前抹黑那个男生，他的前女友是怎样的一个美人，又怎样高雅，怎样诗性，怎样痛苦，怎样抑郁症。父亲怎样答应他去了哪个学校就给他多少钱又怎样昧下了那些钱，母亲怎样忽略他的意见，怎样爱上了另一个人那个人又是怎样的贱货。他的诗怎样被赏识，又怎样死于非命，都在那所学校里——诸如此类的一切，他断言不爱任何东西但渴求被爱，直到每一条都让潘比斗厌烦。
潘比斗想：这些中间没有痛苦，没有痛苦越过我曾经获得的。于是那段时间他没法忍受林闻笛，因此天天在外面跑来跑去地取材。到那一天他买了一个很旧式的奶油蛋糕，为了在第二天给林闻笛庆祝生日，他想也许林闻笛需要认识胡珂，因为胡珂一向是一个很擅长交际的朋友。他打电话给胡珂，约他和林闻笛见面，自己提着蛋糕到家的时候胡珂向他道别，他坐在沙发上因为前一天林闻笛神经质的大叫和殴打生气，不想吵架就逃避地试图不要和林闻笛交际，随后他再次出门。他在外面待到傍晚，到警察打电话给他。因为林闻笛的血从窗户喷出来，邻居上门报了警。次日胡珂向他说起：我只是告诉他他写的东西已经被写过了。潘比斗什么都没做，他回到家，清理浴室，洗澡，睡觉，此后再也没有写出任何一个故事。

因此这就是关于潘比斗的一切。从未拥有天分，直到变成他的父亲。
他举起父亲留下的电脑，向墙壁和窗户砸去。没有碎。也不一定要碎，潘比斗是愤怒的时候声音像老太太的窝囊废。所以电脑不碎也是正常的。
但潘比斗在这种虚弱无力的破坏中获得了一种许多年没有感受过的愉快，于是放声大笑起来。他拉倒书柜，把床单扯下来，扔在地上。他走出房间把所有的食物拉倒空调，推翻桌子，打碎玻璃茶几，破坏所有可以看到的东西。因为所有的东西都碎掉了！玻璃水壶，风扇，空气加湿器，衣柜，衣服！因为所有的东西都是这样不合时宜，让他讨厌又喜欢，包括他自己——真有意思，就像捏死蚂蚁一样好玩，能不能更好玩呢？他就像一个小孩子一样肆意使用暴力。
但终于他坐回椅子上，觉得面前所有的文字都很无聊，用没有折断的水彩笔在身上画了很多很多翅膀，把手指涂成了绿色。因为他想起了妈妈。妈妈说彼得有一双翅膀，双手沾满精灵尘。妈妈再见，我要去永无乡。妈妈没有回答，也许她在大人的永无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