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树下(3)

一个毛茸茸的脑袋出现在了我的视线里，她俯下身歪着头笑着看着我，眼睛亮亮的，窗外的阳光在她的眼睛里一闪一闪地跳动着，“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呢？完全不是小满的错呀！”
“啊，对了！”她想起什么似的，小小惊叹了一下，“我一直想给小满看这个！”
她跳下床，光着脚就那样踩在冰冷的地板上，从病房墙边的储物柜子里取出一个盒子，我记得那个盒子，在我们小学时，她就总爱把喜欢的东西放在那个盒子里。她抬头冲我笑笑，重新回到床上，故作神秘地从里面取出东西，一样一样摆在床上。
第一件是一条叠的很整齐的运动裙，她拉着袖口把裙子摊在床上，裙摆上布满的裙子格格不入的黑色字迹就这样展现在我们眼前。
“猪婆”“大肥猪”……一些十分恶劣的词汇，带着青春期孩子们纯粹的恶意。我错愕地看向向小园，但她只是盈盈笑着，伸出细细的手指，指了指裙摆下方不起眼地方的一个图案——一颗爱心。
与影视作品中的青春不同，普通人的青春里并没有引人注目的叛逆、狗血的恋情，而隐隐收到排挤的理由，可能仅仅是因为激素药导致的发胖。
那是高中第一次集体活动，每个班都需要定制班服，终于摆脱了宽松运动校服，爱美的少男少女们选了各式各样的衣服，最后决定了不那么与众不同但是样式好看的休闲套，女生是样式简单的运动裙。当班长统计尺码时，向小园没有找到适合自己的尺寸，就在她想和班长申请男装时，班长却不耐烦地说最大码应该可以。

班服发下来的那天下午，就在大家准备去参加合唱比赛前，向小园始终没办法穿上裙子，大家都在门口排队时，只有向小园一个人不知所措地站在自己的座位上。在大家的埋怨声中，班长决定让她一个人留在班里，其他人去参加合唱。
我已经不记得当时我的心情，但当我们回来后，向小园并不在班里。我在校园里始终没有找到她，等重新回到班里时，其他人都已经回家了，向小园座位上那条没有穿过的裙子裙摆上被人恶意涂鸦，我看着桌子上乱扔的黑笔，十分难过，最终拿起笔在裙摆下方小小地画了一个爱心。抬头就看到向小园在班级门口一脸震惊地看着我，我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但在她受到伤害时我确实没有站出来陪她。
原来，她知道了那些恶毒的词语并不是我写的……
第二件是一叠复印纸，我记得它们，上面都是我从书籍上摘抄的那些面对困难、保持乐观的诗歌，因为向小园认得我的字迹，所以每天放学后我都会去复印店打印。那个时候我们已经不说话了，我每天早上都会早早来教室，把纸张放进她的桌仓。她从来没有声张过这些纸张，我一直以为她并不知道是我放的。
第三件是几块破碎的陶瓷片，是我在高二送给她的生日礼物，也是让她手臂划伤的元凶。那个时候由于分班，班上来了几个外班性格十分恶劣的男生，向小园的处境愈发艰难。没有人愿意和她成为同桌，她的同桌将两人的桌子分开，让他们的桌子之间总是有几厘米的间隙。那天是她的生日，我知道她放学后总是喜欢在花店门口观察多肉，于是特意买了一小盆多肉。意外是放学前发生的，由于是周五需要换座位，大家都是直接搬课桌，她前桌的男生把多肉撞了下去，花盆在地上摔裂。向小园第一次强硬地要男生向她道歉，却被他推倒在地，手臂撞上地面上破碎的瓷片，划开了一个很深的口子。我只记得瞬间被染红的校服袖子，以及乱哄哄的人群，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向小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