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王》——阿城(5)
一会儿,王一生叹一声,说:“混可不易。一天不吃饭,棋路都乱。不管怎么说,
你父母在时,你家日子还好过。”我不服气,说:“你父母在,当然要说风凉话。
”我的同学见话不投机,就岔开说:“呆子,这里没有你的对手,走,和我们打牌
去吧。”呆子笑一笑,说:“牌算什么,瞌睡着也能赢你们。”我旁边儿的人说:
“据说你下棋可以不吃饭?”我说:“人一迷上什么,吃饭倒是不重要的事。大约
能干出什么事儿的人,总免不了有这种傻事。”王一生想一想,又摇摇头,说:“
我可不是这样。”说完就去看窗外。
一路下去,慢慢我发觉我和王一生之间,既开始有互相的信任和基于经验的同
情,又有各自的疑问。他总是问我与他认识之前是怎么生活的,尤其是父母死后的
两年是怎么混的。我大略地告诉他,可他又特别在一些细节上详细地打听,主要是
关于吃。例如讲到有一次我一天没有吃到东西,他就问:“一点儿都没吃到吗?”
我说:“一点儿也没有。”他又问:“那你后来吃到东西是在什么时候?”我说:
“后来碰到一个同学,他要用书包装很多东西,就把书包翻倒过来腾干净,里面有
一个干馒头,掉在地上就碎了。我一边儿和他说话,一边儿就把这些碎馒头吃下去
。不过,说老实话,干烧饼比干馒头解饱得多,而且顶时候儿。”他同意我关于干
烧饼的见解,可马上又问:“我是说,你吃到这个干馒头的时候是几点?过了当天
夜里十二点吗?”我说:“噢,不。是晚上十点吧。”他又问:“那第二天你吃了
什么?”我有点儿不耐烦。讲老实话,我不太愿意复述这些事情,尤其是细节。我
觉得这些事情总在腐蚀我,它们与我以前对生活的认识太不合辙,总好像是在嘲笑
我的理想。我说:“当天晚上我睡在那个同学家。第二天早上,同学买了两个油饼
,我吃了一个。上午我随他去跑一些事,中午他请我在街上吃。晚上嘛,我不好意
思再在他那儿吃,可另一个同学来了,知道我没什么着落,硬拉了我去他家,当然
吃得还可以。怎么样?还有什么不清楚?”他笑了,说:“你才不是你刚才说的什
么‘一天没吃东西’。你十二点以前吃了一个馒头,没有超过二十四小时。更何况
第二天你的伙食水平不低,平均下来,你两天的热量还是可以的。”我说:“你恐
怕还是有些呆!要知道,人吃饭,不但是肚子的需要,而且是一种精神需要。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