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王》——阿城(31)
头儿叹息。
我搀了王一生慢慢走,光亮一直随着。进了文化馆,到了画家的屋子,虽然有
人帮着劝散,窗上还是挤满了人,慌得画家急忙把一些画儿藏了。
人渐渐散了,王一生还有一些木。我忽然觉出左手还攥着那个棋子,就张了手
给王一生看。王一生呆呆地盯着,似乎不认得,可喉咙里就有了响声,猛然“哇”
地一声儿吐出一些粘液,呜呜地说:“妈,儿今天……妈——”大家都有些酸,扫
了地下,打来水,劝了。王一生哭过,滞气调理过来,有了精神,就一起吃饭。画
家竟喝得大醉,也不管大家,一个人倒在木床上睡去。电工领了我们,脚卵也跟着
,一齐到礼堂台上去睡。
夜黑黑的,伸手不见五指。王一生已经睡死。我却还似乎耳边人声嚷动,眼前
火把通明,山民们铁了脸,肩着柴禾林中走,咿咿呀呀地唱。我笑起来,想:不做
俗人,哪儿会知道这般乐趣?家破人亡,平了头每日荷锄,却自有真人生在里面,
识到了,即是幸,即是福。衣食是本,自有人类,就是每日在忙这个。可囿在其中
,终于还不太像人。倦意渐渐上来,就拥了幕布,沉沉睡去。
□ 初刊于《上海文学》一九八四年七月号
植字:不亮,一九九四年七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