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色血管(4)

我记录下那些立于远山的陈旧信号站、枯萎的城市喷泉、空无一人的大厦、阳光照耀的废弃核电厂。那些钢铁、电缆、机械部件，都显出硕大无朋的身姿，这意味“确凿”是某种硕大无朋的已逝经验。然而“确凿”里也有细小喑哑的部分，例如干涸的后院池塘，紧紧相依的公园长椅，生锈的老虎机纪念币，口琴，旷野上的旋转玻璃门……
许多年后，在遗留文献里，我读到一位名为马赛尔.普鲁斯特的地球作家，他在小说里描绘了这样一个情境：斯万因嫉妒而患上了强烈的爱情病，变得性情乖戾，惶惶不可终日。“过去他也常说‘在我的幸福之日’、‘在我得到她爱的时日’，这些都是抽象的词语，说的时候也不感到特别难受，因为他脑际并没有在其中注入什么与过去有关的事物，只有一些虚妄的判断，并不保存什么实在的东西，而这一次重新找到的却是把失去的幸福中那特殊的、易于消失的精髓固定下来的东西，一切又都在他眼前重现……”书中角色的境遇、作者记忆里的风景，与我此时的经历毫无共通之处，可我却在读到这段话时想起了今日所见。我想起今日的铁轨和今日的太阳。今日的山峦再次在脑中起伏。今日的我再次成为一个轻盈渺小的白点。今日的ude4246868风尘仆仆，再次从山的那边向我走来。

4.
我就是在这个时刻碰见ude4246868的：
记录完这里的遗貌，我原路返回，沿着废弃铁路往着陆站走。地球不停自转，这片地区已接近晨昏线，即将进入黑夜，天空逐渐晦暗，地平线处橙红一片。
远处，山坡中间，枯死的草不住抖动，像是起风，一枚黑点显露在视野里。我站立不动。地平线渐渐归于靓蓝。
那就是ude4246868——一架与人等高的旧时代机器人。
如果它也有眼睛，那么此时此刻，我们正在傍晚的地球正中心四目相对。至于为何是“正中心”，有三重原因，一重是直觉，一重是回忆的俯瞰视角，场景的重现常常如此——你盘旋在半空中，从四面八方注视着另一个你。周围的所有细节一一浮出，你想起各式各样的对话，各式各样的表情和心理活动，空中的你和被俯瞰的你同时在讲述，你却分得清都讲了些什么，被注视的对象即是“正中心”。剩下一重原因是一条鲜艳的金鱼。一条鲜艳的金鱼从我心里淌过。
从始至终，ude4246868都在向我复述同一句话：“日照强烈。你知道她在哪里吗？”我说，不知道。我问，你是地球时代的机器人吗，你度过了多少年了？它说，日照强烈，你知道她在哪里吗？我说，没有日照了，已经进入夜晚了。它说，日照强烈，你知道她在哪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