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色血管(3)

起先我是一个致密炙热的点，然后变成夸克、质子、中子，变成到达地球的第一滴雨，变成一只蓝藻细菌，变成蛱蝶振动翅膀的频率。我是使用火的第一个猿人，同时也是第42665765957246个降生于地球的婴儿，我是第21627567061247904个男青年的第3个恋人，是飞驰列车上凝望群山的一张侧脸，我成为第54656575次泵血的左心室，温带石榴树上的一粒组织细胞，成为死刑犯人的两次流泪，洪水时河边青草摆动的曲线，我成为暴雨时空气的震颤，田径运动员跃过终点的距离，子弹触碰肯尼迪时，一根睫毛扇动的加速度。我在哭泣，同时也在亲吻妈妈，我在出生的同时死亡，在死亡的同时出生。我有千千万万个。
这个梦以其巨大的信息量震撼了我，在醒来的很长一段时间内，我都难以平静，分不清自己身处何处，分不清自己是谁。我的大脑里涌动着一股平静而庞大的情绪，既不是感伤，也不是怀旧。它比感伤轻盈一点，比怀旧鲜艳一点，其体量却要大得多，足够容纳一千只白鸟同时贴地飞翔。
在那之后，这个浩瀚无边的梦境一圈圈飘散，只剩下一片浅色阴影。属于“我”的生活细节逐渐填满了我，我的社会化身份得以在“我”的生活细节里重建，我终于清楚了自己是谁，知晓了自己身处何处。我又重新成为了一个“我”。

历史一是确凿的事情，二是过去的事情。于我而言，这个梦境既能满足“确凿”，又能满足“过去”，因此它成了我的历史。反过来讲，我的历史既是确凿的，又是过去的，而我只能仰仗记忆描述它，只能仰仗记忆描述“确凿”和“过去”。记忆又是什么呢？资料上说它是大脑对经验事物的识记和再现，“识记”“再现”，那是多么轻盈、没有具体轮廓的动作。
关于梦境的记忆已徐徐消散了，我历史的一部分也随之徐徐消散。消散的这部分成了一条轮廓，春寒一般料峭，再也无法被识记、再现。
我想，我在21岁时选择研究地球史，可能是对记忆的一种追溯，亦或是说对“我”的一种再现。
3.
飞船在地球防辐射区着陆。（176年前，一颗被标记为m67的小行星带给地球一个凹坑和人类无法承受的辐射。）
通过着陆站的安全检查后，我出了船舱。阶梯放下的那一刻，我探出身体，双脚触碰在大地上。这片土地拥有真正的日照，那些群山的曲线，废弃的喷泉和铁道又一次在我眼前铺陈开。视野之内，天空晴朗广袤，我沿着废弃铁道独自行走，光芒透过防护罩照到我脸上，（梦里）那些岩石的肌理、流水的形态仍历历在目。此时此刻，如果从空中俯瞰，会看见我变成了一个白点，轻盈、渺小，在大地上缓缓前移，阳光之下，枯死的树木孑孑而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