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霍双曲线(27)

没有人再称“撒玛利亚人”为墓地了。除了临终者可以比较自然而然地上传之外，普通人态度的转变是由一个行为艺术家带起的，后来哲学家也在加入，接着是宗教人士和大批被激起永生愿望的人。“撒玛利亚人”的意义在这场旅鼠迁徙中被一层一层解构，现在它是祭坛，是天梯，是人类值得传承的文化的宝库。
发射日被安排在计算好地球开始分崩离析的前一天——7999年9月9日上午9点。到这时，世界人口已在三年之内锐减五分之四，由穷人和甘愿留下的圣人执行计划。
医生就是甘愿留下的圣人之一，而且是圣人里相当重要的一个，他作为政府的代表人，要负责在发射前和发射期间与已经成为完全意识体、依附在银流粒子上的“撒玛利亚人”确认即时状态，以确保一切无误。
现在他们的发射前谈话正在进行。
“为什么不加入我们呢，局长？”“撒玛利亚人”问他。
“叫我医生吧，虽然我早就不是医生了。”他说。
“为什么加入我们呢，医生？”“撒玛利亚人”纠正道。
医生想起他辞职时的场景，他的老婆那时冲他大声哭喊：“为什么呀！” 他的工作的环境好工资待遇也高，最重要的是，她真的认为丈夫在做着一份崇高的工作。她和医生一样没经历过意识上传，但整个社会都向她诉说着这份美好，于是她也向往着，巴不得把丈夫的工作也一并做了。

“可我的工作是安乐死啊！”医生摇头，“我读了那么多年书，为了像真正的医生那样治病救人，但所有的医疗都被你这机器管着，并没有人需要我。除了在他们想死的时候，就好像活着是他们唯一需要治愈的疾病。
于是我也跟我老婆喊，‘你睁眼看看我工作的地方啊，你看看这栋塔，是多么人畜无害的鬼样子，也只有长成这幅样子，才叫人觉得能被净化，能心甘情愿去死啊。但其实它和外面那些人忙着填肉的骨架一样，都是活死人墓——我指的就是你明天要进入的那栋加速器，”医生向“撒玛利亚人”示意道，“但当时它还没有建成。”
“您不认可永恒吗？”
“不知道，但我有时候觉得，那些接受了和你在一起的人，也其实并不想要永恒，只是求条出路。之前有一个准备接受上传的病人忽然踢着腿大叫‘凡是死了的都应该保持死去！’把其他人都吓了一跳，我也觉得他有病，因为连说话的这人自己也在准备上传，但是紧接着他又叫道‘就是因为你们这些活着的人不是崭新的，世界才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我当时醍醐灌顶，一下觉得豁然开朗——就是这句话！我一直困扰的就是这句话，我想知道，世界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鬼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