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霍双曲线(16)

石头显出委屈的表情把他推开，执意道：“请让我安乐死。”
说话的不是石头，是父亲，那双眼睛是有高光的，灵魂十年来第一次回到这具身体。
这仅仅是十天前的事。
十天后的今天就是他的葬礼。
9. 我
只有群青力排众议准许我死，所以他被我的葬礼孤立了。
我万分感激他。
参加自己的葬礼其实是一件有趣的事，观察每一个根本不怎么熟的到访者努力调动肌肉社交的生动样子，在这种情况下就连真正悲痛的人也不能指责我。直到我手上被溅了一滴滚烫的水。
“你说他真死了吗？”赵颜问群青，这是两人在养老院之后第一次说话。
“谁知道呢。”群青可从不管柔性劝导，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赵颜又开始哭，豆大的泪珠滚石般下落，在丰宣的土壤上砸出小坑，烫得我一抽一抽。
最后是赵拓，他五岁之后从未见过生时的我，即使对他来说给我下葬和给一个小说人物下葬并没有分别，却仍然郑重，郑重得好像认识我多年，他知道这种郑重能给予他母亲慰藉，以抵抗最初独自带着他被卷进这莫名其妙世界的不安。

“您一路走好，父亲。”儿子对着我鞠躬。
这孩子就这么弯着腰凝固住了，开始他只是像在水里泡久了那样迅速褶皱、分层，接着眼睛周围的皮如同封口胶脱落而坠出来，肉像和稀的面难以抵抗脚下巨大的重力，而脱骨融化进挖好的穴洞里。
地底传来隆隆的声响，但那声响是直接透过脚掌的骨头传来的，好像地壳只是薄薄的一层冰，其下海啸横过大洋。
明明是我的墓地，却是世界和那孩子一同死去、下葬。
他们的墓碑立起来了。
但还没完，我要作为牧师吊唁——毕竟我才是留下来的那个。
“为什么死亡独独对我来说不是安宁而是流放呢？”
我听见自己说话，像个问句，没有回答。
恍惚间我正站在六七岁那年和母亲一起来过的一处荒山上，我们穿过正值换牙时期幼童口腔似的楼群，来到这里，半路下起暴雨。
一户人家门口挎的篮子里堆着一张新鲜扒好的羊皮，毛上带土，雨水泡着内脏在另一堆。
“这么多的内脏，全是一只羊的？”我抬头问母亲。
但她快要呕吐、大跨步冲进雾里去了。
没有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