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給了我一隻眼睛(15)

“為什麼凝視？”
“不是為了回復失落的，不是為了擴大已有的，更不是為了毀壞現有的，也不是為了面向將有的，凝視之‘凝’，即為靜、平、和宁的意義。一切動態在此處被止息。我們的動態是為了實現无動態，我們所能實現的无動態就是可悲的動態。”
“凝視中墮落啊！”
“我們已經墮落了，問題在於是否再一次直視，如同直視空無的瞬間。”
“在座的，真的覺得我們過去有那樣一個瞬間直視到空無嗎？”
“拼圖从一整塊圖片被切割成可以被破碎而後拼成的圖時，它還是那個拼圖嗎？在第一次拼成之後，在千百万次拼成之後，那個拼圖還是原來的拼圖嗎？”
“何等混亂的神志會使某位最高者摒棄自己的智慧，選擇表明這樣的話語。真的有一個最初的、原本的拼圖可供我們對比嗎？有那樣的概念？有那樣的印象？有那樣的實存之物？有些可笑。”
格生的畫有了些變化。在最初利用無人身的線條構造畫作之“人”的框架疊加本質之火的色彩這樣的內容變得氾濫之時，格生把目光从繪製人的主體，繪製整個人在活動中的動態，繪製人的局部在生命活動中的顯像，轉向臉，唯一的正面的臉，無動態的臉，在這個臉之正中，本質的火綻放。這樣的畫作使得觀賞者从被畫作背後的理念所直視轉向，被畫作正中的臉的雙目所直視，从觀賞之中被直視被看見的溫暖幸福的治癒轉向觀賞之中被直視因而整個人格與精神的內容無所遁形時的恐怖體驗。

格生沒有把這些畫隨處丟棄，而是存放起來。
無人區沒有那麼多面孔以供格生創作，雖然格生沒有一個意識來指導自己為了追求藝術的成就來改變自己目前的生活境況與行動，也沒有一個可以遵循的生活主旨與生命中的流義，所以他不可能自主選擇違抗對“攖寧”的厭惡來到擁有豐富面孔的城鎮。
可是隔絕是不可能的，格生在無人區生活，無人區之中很少有人到來。他也逃離不了人的面孔，根本上説，应當是被直視的目光。格生已經失去了在被直視這一行為之中的，那個被直視的端點，即自我，與常人被直視之時所體驗到的自我被注意甚至被攻擊的動態不同，格生遭到近乎侵略殖民一般的攻擊，他的自我一端是絕對無的，因此他遭到的攻擊是絕對直接的，外部的目光如同穿透一班貫穿其身，可不同於“攖寧”清透而受到直視，格生受到的直視無法完全消除其存在從而完全穿透其身，外部直視的目光居然會有一絲留滯其身。留滯的雜質在緩慢積累，積累得越多，格生在無人區的存在就越有可能受到關注。人們關注格生不是通過擁擠到可能有他存在的無人區來追逐搜索，而是通過對他存在的自主性和通透性給予關注，格生內在一無所有的自我越來越受到這樣的關注的塑造，如同雕塑家灌注自身意志一次又一次對泥土添加動態以及期望產生符合期望的痕跡，格生的內在被一次又一次的關注引入越來越多的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