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时/mfen】不要嘲笑我的小说（Part 2）(2)

不过，她很喜欢真冬这次设计的结局：“绘名”勇敢地否定了“真冬”的偏执，“真冬”也承认了自己的徒劳，在临别之时向“绘名”忏悔了自己的罪责。虽然依旧是分道扬镳，但比起《地下室的天使》结尾的颓废，这样的安排仿佛承载着一种莫大的温柔。小说的最后两行引用的是莎士比亚的剧作《暴风雨》中的名句：
——现在我已把我的魔法尽行抛弃，
——剩余微弱的力量都属于我自己。
寄给编辑的手稿被原封不动地退了回来，上面连一处批注都没有。
“考虑严肃文学方向，”编辑发来的邮件里写道，“我这里没有你想要的资源。”
什么是资源？人脉、曝光度、独家情报？真冬按照邮件里的时间回到了那家熟悉的咖啡厅，与她见面的那个中年男人面色枯黄、胡茬浓密，声音却和上次录音里的另外一个男人一模一样，尖细的嗓门始终带有某种讽刺的意味。这个男人给她点了一杯不知所谓的“村上春树”美式咖啡。
“你的小说就像这咖啡，还没学会村上的笔法，就得了村上的小资病！”他说，“你年纪轻轻，不要被虚浮的、商业化的文风荼毒了，要稳扎稳打地体验生活，知道吗？不要沉迷于过分精巧的故事结构，那些跟生活的真相扯不上半点关系，反倒是你抄也抄不像的博尔赫斯最令人生憎的地方之一。你和那种狗屎一样的编辑混在一起，于是只能写出狗屎一样的文章，明白我的意思么？严肃文学这条路不好走，尤其是在这个时代，这个他妈的让文学精神死透了的时代。我们能留给下一代人的就只有这点残羹剩饭。像你一样的青年小说家如果不摆正态度，明天就会变成谋杀文学的从犯！……这周五，来我名片上这个酒吧，给你介绍一位像样的人物。”

“你的小说里面空无一物。”在约定的鸡尾酒会上，那个“本能现实主义派”的女作家以不屑一顾的神情打量着真冬的手稿，“絮絮叨叨、束手束脚，和你的阅历一样匮乏。”
真冬攥着领口，开始接受无尽的盘问：你劳动过吗？你审视过自己的境况吗？明白自己在思想上的一贫如洗吗？了解真正的痛苦吗？你在地下三十米深的地方听过抽水机的轰鸣吗？你见过被工厂机床飞出的碎片划得直抵白骨的伤口吗？你目睹过真正的赤贫者的愤怒吗，目睹过无路可走的青年男女像一条条蚧螬蜷缩在停车场的垃圾桶里吗？
“你不说话了。”她最后说道。睁开眼睛吧，我可怜的优等生，去看看那些比学校和城市更大的地方吧，不然你永远学不会走路，永远不可能问心无愧地从事写作。
回程的公交车上，真冬隐隐觉得自己一直以来都在逃避着什么，并且将来也会一直逃避下去。然而，究竟是什么呢……她打开手机，看见绘名昨晚发来的穿着淡紫色浴衣的照片。镜头前的绘名眯起眼睛微笑着，脸颊上画了滑稽的猫胡须，旁边是“小说加油！”的手写字。那一瞬间，真冬忽然感到小说仍旧是值得用力去写的，再怎样虚伪的生命仍旧是值得用力去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