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小时》(4)

我问他：“你是哪里人？”他顿了一下，说：“重庆。”我说：“那是个好地方啊，可惜我还没去过。”他声音里带了笑意，说：“是啊，是个让人一见钟情的好地方，有机会来看看吧。”我重重点头，其实我们都心知肚明，能不能出去还是个未知数。算了，不去纠结吧，留个念想也总是好的。我这样想着，想雪山，想重庆，最后思绪飘回了我的故乡，故乡的山、水、人，一下子全涌入我的脑海，最后定格在一个小土包那里面，埋着我的母亲。葬礼上没流出来的泪，在此时找到了宣泄的出口，我合上眼，任由它划过脸颊，眼皮一沉，困意代替寒冷，包围了我。
迷迷糊糊中，我听见有人在唤我：“醒醒，醒醒。”他用手指勾了勾我的衣角，“不能睡。”我强撑开眼皮，企图抵挡来之汹涌的困意。他深深吐了口气，说：“想聊聊天吗？”他是为了让我不睡着，我当然没理由拒绝。
“我来雪山，是来探望一个人。”他的声音变得轻柔，揉进不知多少倦恋，“我的爱人。”
“很早他就说要来雪山一趟，我胆小恐高，不敢来，他便一个人来了。”男人停顿了一下，像是在哽咽，“后来，遇到了雪崩，他没有逃出来，救援队发现他时，已经没了呼吸，但怀里还死死护着一个相机。”男人把手里的包抱得更紧了，“我跑了好多地方，修好了相机，看了影像才知道，那个傻子执意要去雪山，是为了给我求婚。”

“他说:'雪山美，雪山高，站在雪山上说的话可以被神听到。'他这么虔诚，葬在雪山，神明大概会庇佑他吧。”他试图用很轻松的语气讲出，可我分明觉到这件事压在他心上一辈子，远比一座雪山更重。我没有办法安慰他，也安慰不了他。在沉默中，我想到故乡的母亲，想到雪山下他的爱人，他和我又何尝不是同一类人。
头顶传来细微的悉索声，隐约有几丝光透下来，是雪化了吗？“有人吗？”
“这里好像有人！”“快快快，担架”
是救援队啊，天亮了，我们得救了。雪被扒开，刺眼的阳光直击我因黑暗变得敏感的眼睛，困意寒冷和后知后觉麻木的痛，使我快要晕厥过去。在闭上眼的前一秒，雪山反射的白中，我模模糊糊看见黑包上挂着一个小熊吊坠。
再睁眼，是医院的病房，我冲出房间，一个一个病房找，没有看见那个男人，我觉得头好痛，像是做了一个冗长真实的梦，白的只是病床上的被子。我抓住过路的护士，问有没有看见一个一身黑色的男人，护士说他昨天醒了就走了。
我垂下双手，我不知道他叫什么，也不了解它的来历，满打满算不过只是在同一场雪崩中，埋了二十三个小时，无意窥得了他的秘密，我们只是见过面的陌生人，有什么理由留住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