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9)

暗夜中火光闪过，江堤上的火炮开始射击。第一轮炮弹全都落进了水里，水花溅湿了客轮的蓝裙子。
第二轮炮击迅速开始。说时迟那时快，我无意识地把客轮甩到了炮弹飞来的方向——
炮弹在客轮的背上绽开，在没有装甲板的客轮身上炸开一个豁口。噗的一声，一口红色的液体自客轮口中喷出，浸透了我的军帽与衣领，舰长也被喷得一身都是。冲击波想要把客轮击倒在地上，但客轮却倒在了我的怀里。
我的脑中一片空白。过去无论是护航还是炮战，我都没有在这么近的距离见证过死亡，甚至舰长都愣住了。
甚至只有客轮先清醒了过来。“放开……咳咳，别拿你的……咳脏手碰我……”
“等一下，你……”
“赶紧滚吧！滚出我们的内河水道！”
沿长江顺流而下，一路上兔子炮兵的围攻就没停过。但我没有心思去理会，他们似乎也是放了水，没有一发是命中的。炮弹落下，溅起的水花渐渐漂走我衣领上的鲜血，但那股铁锈味却一直挥之不去。那艘客轮明明只是民用船只，但却仍然愿意冒着生命危险向兔子们报信，她在倒下的那一刻，眼神中没有惊惧或是哀怨，只有视死如归的满足与一点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得意。

“那艘客轮到底对你使了什么眼色啊？看你一路上脸都这么黑，”在从崇明北侧水道入海的时候，舰长突然问我。“不过，一艘民用客轮，敢来阻挡军用舰只，也确实是把我震撼到了，只是可惜了那么漂亮一个姑娘……”
“是呀，我也挺惊讶的。没想到她的手劲居然也不小，可惜了……”
是呀，我们都在说可惜了，但是可惜的都只是对于我，对于远东舰队，和对于帝国来说。我们意识到，1840年以来，帝国还是那个帝国，但中国早已不再是那个受人宰割的中国了。我确信舰长也读懂了客轮眼中那一点点的得意，并且他也认可这一个观点：
“自鸦片战争以来，帝国主义者依仗船坚炮利在中国横行霸道的时代，一去不复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