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树(2)

前两年她还正常，后三年患上了阿兹海默症，常把我当作沈星。
沈星姐大我几岁，常带我做些恶作剧，被抓了还代我背锅，房东太太表面和气,背地常打写她，还不许沈星姐，又是骂她没用又是说自己倒霉，又诉起许多苦，沈星姐温温柔柔地听不得这些，便咽着跪下赔罪。我总觉得好奇怪，为什么大人生了小孩要把错误推给孩子?小孩不应该是大人情投意合的结晶吗？爸妈劝过房东太太几次，房东太太玩笑着敷行了去，回去又拿沈星出气， 还不许她再同我玩。
沈星姐十三四岁豆蔻一样的年纪，她喜欢歌舞，她明明唱得那么好，但她妈就是不认账，只要沈星姐考不到前五就会换来一顿毒打。
夜里房东太太睡了，我们就扒着窗台讲话，沈星姐已经不会哭了，她就一直流泪，却没有一点抽泣声，连鼻息都那么轻，我老怕她快死了，急急地说出许多话，让她多回应我。我们还去大榕树下，光影在沈星姐眼里投下斑驳，她乌黑的瞳仁里看不到出路。我们只是这么静默着，我攥着她的手，感受她的体温。多少恨与因亲情的羁绊而生出的愁，都在这温度里了。沈星姐有一天看着天，说：“小桃，如果我去天上了，那个最亮的星星会给你唱歌的。”我堵住她的嘴，说：“姐，我只想听你活着给我唱！”她笑了笑，说：“总有一天我会逃，我会成为一名音乐家。”

一天，沈星姐蓬乱着头发，满脸泪痕，踉踉跄跄地跑到我家，她哭得那么狼狈，那么大声，我反而替她高兴——她不再是一具无情的人偶了。我又意识到什么，大叫道：“嗓子！保护嗓子！你要成为音乐家呢！”她转为抽噎，尴尬笑笑，说了句：“你要真是我妹，我妈不是我妈就好了。”夜里，沈星才告诉我爸妈，今早沈星妈妈载着沈星回家，车上，沈星挂了母亲手机上的传销电话，母亲却认为她挂得是重要电话，不听她辩解，只觉得她太过浮躁。便把车停到一边，从前座爬到后座将她打了一顿。“她掐着我脖子......说让我去死就好了，我......我......她揪我头发，往车窗上砸，我看着窗外，我好希望有人经过，救救我啊，救救我，我一直在心里喊......可是没有一个人，我满脑子都是自己逃出车的画面......她打够了就放了我，去喝酒了，我疯一样跳出车。
叔叔阿姨，求求你们，收留我吧，我不想死......”
我父母嘴巴张了张，似要说出什么话，又哽住一般闭上了嘴，只是把沈星姐留下了。沈星姐去洗澡的时候，母亲靠着父亲的肩哭了起来：“怎么有这么狠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