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小说《裂像虚焦》（3万字，慎点）(6)

录影总会比正片多出更多的表情，右上角的翡翠台台标，偶尔出现的滚动新闻，PG家长指引，十号风球黄色警告，企图一叶障目的黄山迎客松。于是，不光是电视剧，那一天的温度、土地的腥味，录影者的体温也被记录在案了。
那是台风登陆的前夕，带着休课的欣喜，外面风云谲变，狂风频频撞击玻璃，屋内的电视机此刻总带上壁炉一般的温情。
被暴雨困住的爸爸在电话那头叮嘱，晚饭之前的天气预报，晚上七点准时开始的新闻联播，还有我上床之前的晚间剧集。为爸爸录影，这就是你今晚在妈妈面前名正言顺地看电视的理由。
 录下来一个干净的录影，也是需要判断力的，这种判断是一种最朴素的剪辑：保留你想要的，抛弃你不想要的——停机再拍的魔法，这正是电影剪辑的原型。
虽然本地广告肆无忌惮地践踏了片头曲的时间，但你知道，电视台还保留着对观众的最后一丝的良知，只要正片一告开始，广告就会被干脆地切掉，你只需紧跟这个节点，按下录制键，错过的也无非是那无伤大雅的片头字幕罢了（“第多少多少集”）。难以抉择的是中间的插播广告时间，虽然每当过去了十五到二十分钟的时候，你就明白地预感该暂停的时候要到了——这是对编剧和导演的考验，在一刻钟内合乎情理之中又超出意料之外地留下悬念——这也是对正在录影者，你的考验：捕捉角色似断非断的神色，感知事态犬牙交错的发展，预感此前多少的蛛丝马迹又在此刻多少的风云际会中得以揭露，比如一个吉凶未卜的电话，比如一个千钧一发的瞬间，又比如一个心有灵犀的对视……都有可能是你按下暂停键的契机，这是机遇与直觉的召唤。虽然它最后或许难免短斤缺两又或是画蛇添足，但是已经留下了作为一个作者的你的禀性。

这种片刻的灵光，总能和多年以后我按下快门的触觉联系起来。
最晚不超过小学三年级，我得到了人生第一部DV机。
“现实原来并不是平面的”——这是在我学会用取景器裁剪生活后的第一个发现。
比起单纯的“录制/暂停”键，你要面对的更多：画幅、景别、焦距，镜头的角度，你所在的位置，它们不露痕迹地消隐在那些连续的光子之中，狡猾地伪装成一副民主的、全景式的姿态。
除此之外，最重要的是……你到底要拍什么？
你手持DV机，追踪着你要拍摄的对象，流星赶月，这是一场捕猎！镜头是你的猎枪，被摄者的是你的猎物！尽管整个过程跌跌撞撞，哪怕只有那么一瞬，你的猎物出现在了你的准心之中，扣下扳机，你就已经完成了狙杀！你把猎物背回部落，或者做成标本，人人都赞颂你的战果。
但是DV录影就大不一样了，因为在你追猎的过程中，镜头是永远开火的，沿途的土地，树林，天空，一瞬而过的雁群，都会在快门叶片的一次次开合中被摄入。你的猎物是其中的哪个？摄像机看到的总比眼睛看到的更多，过于冗杂的信息使得意义消弭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