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沉花(5)

成千上万的蛆虫被这股推力奔涌而出，身体炸成几百片。我的大脑随头颅落在了钟表正下方，钟表每走一秒，都要在我的脑海里留下深刻的记忆，提醒我时问过得有多慢。这时候要是有点事做，哪怕有本数学练习册做，我也很满足。
我看着自己腐烂的皮肉飞在古旧的黄色墙壁，昏暗的灯泡，冷色的钟表平面上，钟表咯吱咯吱地笑着。我眼眶中爬出一条金色毛毛虫，向头颅背后的铁门爬去。
几个月后，我只剩下一个空空的头骨。
做骨头也不错，没有虫子再来咬我了。但我真想伸个懒腰，碰碰手机，洗把脸。我会在这里待到永远吗?听说宇宙的寿命是有限的，我会躺在这里直到宇宙毁灭吗？这个想法真的无比可怕。
第一个一万年，陪伴我的是一棵没长大过的小花。我给她取了个好听的名字叫小雨。她很乖，从不说话，虽然我更希望她活跃些，但毕竟她只是一朵小向日葵罢了。她有天突然从我的眼窝里生长出来，却从未开口。我会向她诉说一切无趣与痛苦，她有时会开出一朵花，但这里没有太阳，她只能向着老旧的灯生长。
可惜的是，没过几年她就不再开放了，接着在同样的地方长出一朵玫瑰花，我给她取名叫小雪。小雪比小雨更脆弱，她甚至没能坚持到这一年结束。接着又长出一朵向日葵，我仍叫她小雨。她会接受充满油脂的向日葵籽，她就像遥远的太阳那般金光耀眼，就像来自神的公平馈赠。任性而劳人的激情，将让位给昼夜的和谐交替。每当小雨低下头时，我便知道黑夜来临了，她因为臣服而向太阳致敬着，别无他意。

外面的世界早该万般变化了吧。平均每一年我的眼眶中都会生长出一朵花，我一朵一朵数着。到今天一共一万三百七十四朵。一万多年过去了，我早已记不清先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以及我为什么孤零零得躺在一个空空如也的大房间里。偶然会有一朵开放在眼眶中的花，会勾起我丝丝回忆
第二个一万年，我身边长出了一颗小树，我给他取了个名字叫对数函数。我每天都会与他聊天，即使他不会说话。一年后他的枝叶延伸到房间边缘，房间几乎无法容纳他的枝条，密密麻麻，包罗万象。我纠缠于他的细节当中，迷失在他环抱的枝条当中。他只管尽力繁衍扩张着，自然的活力无法阻挡，似乎这天堂尚未面对理性的挑战。
第十个一万年，我孤独地打着嗑睡，再也没有植物生长出来了。这房间格外坚固，十万年前它屹立不倒，至今它依旧坚固，只是墙上本该有的血迹，也全部被消磨干净了。
我的头骨早在第三万年时便化为粉末，于是我的意识在这房间内空灵飘动。曾经以血肉为食的花全部不复存在，剩下的仅是坚固的房间，永不停止的钟表与我四处游荡的意识。
时间会杀死一切事物，然后让它们腐烂直至消失。时间顺其自然，自得其乐。时间吸引蚂蚁，放出苍蝇，不过我不用提防它们，苍蝇的眼睛是奇妙的器官，它多面的结构如此精细，令人赞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