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夕阳(4)

那红光熄灭了，男人没有动，等待着最终审判。医生走了出来：“先生，很遗憾地通知您，您的妻子和孩子由于送来的时间过晚，我们也无能为力，请您节哀。”
绞索勒紧，窒息的感觉是那么真实。他抬起头，妻子站在他的面前，伸出手，叫他一起去放风筝。
燕子形状的风筝翱翔在蔚蓝的天际，他的衣襟随风摆动着。闭上眼睛，他深吸一口气，让混杂着泥土与青草味道的空气充满自己的肺部，如清爽的水流浸透他的全身。
突然，风停了。他感到后背传来一阵恶寒，连忙回头。钢铁巨兽在柏油路上发出低沉的怒吼，向他冲来，很快挤满了他的瞳孔……
一声巨响，他猛然惊醒，从地上爬起来，强行驱动自己重新瘫坐回座位上。
他想用双拳发疯似的捶地，直至血流如注；他想对着医生咆哮，质问他们为什么；他想不顾一切地冲到马路上，跪下来，与自己的妻子和孩子永远在一起。
那个夏天的黄昏，妻子站在窗边，眼里闪动着兴奋的光芒：“快来看快来看！这夕阳多美啊！”柔和的金光映出了妻子仿佛小孩子见到喜爱的玩具一般开心的表情，他也笑了，起身走向一片金黄。

我为什么还活着？
没人回答他的问题，他想拿出一包烟来，刚拿出来就掉到了地上，他用颤抖的手捡了三次才捡起来，抽出一根烟。
“先生，这里禁止吸烟。”
他默默地把烟放回去，看了一眼墙上禁止吸烟的告示牌——他记得自己进来时分明看过了，终于意识到自己仍在医院。
脚下的地板融化了，眼前的医生融化了，整个世界都融化了。这幅抽象画上的所有色彩都混合在一起，模糊一片。唯一的感觉，只剩下无法言语、淹没天地、贯穿灵魂的巨大悲伤。
他用尽全身力气，控制住自己战栗的身体，艰难地起身，想要离开这里，越远越好。每一步却像踩在棉花上，根本没有坚硬地板的触感。他在心中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不能回头。
但他知道这没有用，回头的一刹那，他看到了妻子面无表情的半红的脸庞，和流出鲜红血液，燃烧着的一轮夕阳。
几天后。
他双眼无神地坐在办公室的桌前，像个雕塑。桌上文件堆叠成山，但早已淡出了他的视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