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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3库切诺奖演说:他和他的人(3)

2023-11-29诺贝尔文学奖库切 来源:百合文库
在哈利法克斯,他写道,矗立着一具断头台(英王詹姆斯一世时才被挪走),那倒霉的人把头搁在断头台的架子上,刽子手敲掉一根擎着沉重刀具的木栓,刀从教堂门那么高的梁架上落下来,砍头像屠夫剁肉一样干脆利索。
在哈利法克斯有这么个不成文的规矩,如果在敲掉木栓到刀片落下的一瞬间里,那倒霉的家伙能够一跃而起从山上逃下来,游进河里,没有被刽子手再次逮住的话,他就可以获得自由。但实际上这样的事儿从古至今并未发生过。
他(不是他写的他,就是他本人)坐在布里斯托尔河边的房间里看着自己写的东西。他在这里已经住了许多年了,几乎可以说如今他已是个老人了。在用棕榈叶和蒲葵做成阳伞遮挡阳光之前,他那张脸就已经被热带的阳光晒黑了,但现在有点苍白,可还是老厚得像羊皮纸,鼻子上有一块被太阳晒出来的永远也长不好的疤。
这会儿一直陪伴着他的那顶阳伞在屋里,伫在一个角落里,可是跟他一起回来的鹦鹉却死了。“可怜的鲁滨!”这只鹦鹉经常呱呱大叫着从它的爪架上飞到他肩上,“可怜的鲁滨·克鲁索!谁会去救可怜的鲁滨呢?”他的妻子不能容忍鹦鹉的哀鸣,“可怜的鲁滨”每天飞进飞出。“我要拧断它的脖子,”她说,但她没胆子这么干。

2003库切诺奖演说:他和他的人


当他带着鹦鹉、阳伞和一大箱子宝贝回到英格兰时,他和老妻两人住进他在亨廷顿买的房子过了一段相当平静优裕的日子,因为他已经变得挺有钱了,比他出版那本《鲁滨逊漂流记》后还要有钱。然而多年的荒岛生活,以及与他的仆人“星期五”的四处漂泊(可怜的“星期五”,他为他自己感到悲戚,呱呱——呱呱,这是因为鹦鹉总也不会叫“星期五”的名字,只会叫他的名字),使他觉得陆地上的绅士生活乏味透了。而且——如果实话实说——婚姻生活也叫人失望透顶。他愈益频繁地跑到马厩里去侍弄他的马匹,谢天谢地马儿们不会聒噪,只会在他到来时轻轻地嗫嚅几下,表示它们认得他,然后就安耽下来。
在那个岛上,“星期五”出现之前他一直过着默不作声的日子,但回来后却发现人世间的话语太繁杂了。在床上躺在老妻身旁,她的唠叨和没完没了的窸窸窣窣让他觉得好像是一阵卵石的急雨在往头上倾倒,那时候他只图能安稳地睡上一觉。
所以当老妻化作幽灵之后,他有点悲伤却绝无遗憾。体面地埋了她然后又过了一段时间后,租下了布里斯托尔海边“快乐水手”客栈的一间屋子,又把亨廷顿的房产留给他儿子去管理。伴着他的就只有那把从岛上带来的使他变得大名鼎鼎的阳伞,一只固定在架子上的死鹦鹉和一些生活必需品了。从此他就一个人过起日子来,白天在几个大小码头转悠,朝西面凝望着远处的大海——他的视力还不算太糟,一边抽着烟斗。至于吃饭,他一般都在自己屋里吃。他不觉得社交圈子有什么乐趣,他在岛上养成了独处的习惯。

2003库切诺奖演说:他和他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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