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宝道人生贺】如实之道（3）(2)

他们的眼中是最真切的怨愤，足以化成毒火，让他在无尽的时光中承受着焚身之苦的怨愤。那一双双几乎要烧起来的眼睛，变成棍棒，来回杖笞他。
音声起伏相叠，交错难辨，仿佛这行像节前夕的华氏城街市中商贩争抢着喊出更响亮的叫卖声。他恍惚了一下，看着法显的面容，对这来自故土的年长僧人，生出奇异的熟悉之感。他又低头微笑，终于没有吐出一个字。
他从那千年前矗立在他的师弟们面前的时刻起，真正地学会闭上嘴巴。
法显又问那善女以何因缘称其为师，而他素来没有说谎的习惯，他在伽蓝中，被众僧称为“多宝如来”——乘如实之道而来。对于来自故土之人，他更不愿讳言，便全然据实以告道：“她自楞伽而来，是今狮子国。本王室之女，昔其家有难，是我偶然经过，见其哀告，遂救得她，并同其母与姊数人。其母请许她拜我为师，今遂与我同行。”
楞伽城本是罗刹所聚之地，昔有一位名为罗婆那的罗刹雄主，虔敬大自在天，亦崇信佛法，修甚深苦行，故得种种赐福，一时强大无两。其又善治国，治下众罗刹财宝盈门，受五欲之乐而不知饥饿贫困之为何物。后由与诸神争斗，而终被英豪所杀。法显身在天竺日久，自然也颇知这传说，不由轻叹道：“传此国中有罗刹所居，释尊又于此说《入楞伽经》。罗刹者，精怪也，诸经中习见美貌罗刹女子，能取人物之精气。是善女艳冶，恍如罗刹女竟在眼前。幸是仁友门下，当如莲华色比丘尼，色不能异其性，能得种种善因，利益众生。”

寒衍含着微笑静静听着，发觉即便自己此时说出那女子确是一个罗刹，似乎也不十分有说服力。半晌笑叹道：“也不求他二人如何精进，惟得安稳，便已满足。”
法显听了，倒是将方才万般思量抛在脑后，哈哈大笑着拍拍寒衍的肩膀道：“仁友是善师，有慈父之心。”
不多一时，夺一切众生精气便拉着智积走回来。
当下法显看她，已不觉得十分不妥。见她两手擎着两只瓦钵走来，身后的智积又拎着两只偌大的净水瓶。两人双手都占的满档，走起路来本身已踉踉跄跄，又要躲避来往人群，走起来更十分不稳，总是小心护着才得来的吃食，生怕一不小心，便掉了洒了，全然浪费。寒衍瞧在眼里，觉得很欣然，这自小享受着丰足的小罗刹女，哪怕那时楞伽大火，他把她救出火海时，仍能看见她狼狈情态之下，衣衫上团圆锦绣的花纹。鬓间的鲜花被火烧去，冠上五彩的宝石却在火光下益发璀璨——即便她已离开楞伽许多年了，旧日的习惯也仍没改。而他从不逼迫她改掉自己对装饰的喜好。其实他很喜欢瞧她笑起来的样子，也许在某些时刻，他透过这朦胧光华之下高鼻深目的少女的变容，恍惚间看见千百年前的另一个少女——那时她穿着他才为她缝好的一条红裙子，在紫芝崖上碧草之间开心地转了个圈，殷红的布料飞旋起来，渐渐地看不清晰，像一个氤氲红色轻烟的柔软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