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顾小说《雁荡山果酒与阿根廷天堂》(3)
2
我的父亲是族人中的异类,对现实世界缺乏兴趣且十分健忘,但每每言及初为人父时的情形,他的表述几十年来从未改变,一如当初他在日记中写到的那样,“我的儿子在难以描述的墨香中呱呱坠地,香气在沭河两岸绵延几十里。没人说得清这种香味从何而来,然而比这奇异的香味更让人不解的,是产房外无端爆裂的竹节。”族中自幼失聪的老人说,“那沁人心脾的墨香让我闻到了图书馆的味道,我在这图书馆中看见了天堂。”
诚如失聪老人所言,我对知识的渴望和掌握能力都大大超越了族人。我在鸦片战争的炮声中来到人世,满月即识字。百日宴上,为了满足父亲的虚荣心,我写下了人生中第一首七言绝句;冬天到来的时候,我在众目睽睽之下奶声奶气地将“四书五经”倒背了三次。当我在周岁宴上按照客人随机报出的篇目流畅地背出“二十四史”中任一卷册的时候,大家已然觉得理所当然。
好事不出门坏事行千里,在逐水镇,比坏事传得更远的是一个神童的出现。宴席上的黄花菜还没有凉透,多年不走动的远房表叔就带着生僻的甲骨文来寻我辨识真假了。比表叔晚到一步的是住在沭河上游的三姨姥,她带来的是一封书信。信是她年青时的波斯情人寄来的,信的内容用中世纪时期的意第绪语写成。远房亲戚们此走彼至,他们带着逐水一族闻所未闻的文字或者书籍来到逐水镇,然后在饱餐一顿葱爆小龙虾之后心满意足地离去。随着他们的离去,百科全书式的我不断被外面的世界所熟知,而我能够读到的书籍也越来越多,多到我常常在梦中看见自己长成了图书馆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