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晓次生华作品 no.28 【地球上线】雨燕 by Carbonic Oxide(2)

整个小区的人都在他背后——不，到后来干脆当着他的面议论了，说这家伙恐怕是得了什么疯病，还是说走火入魔了。然而都不是，宁峥想，艺术不都得这样勤于记录当下吗？看来大家是早就忘了美杜莎之筏的来历，倘若不是泰奥多尔.籍里柯到疯人院仔细观察病人抽搐痉挛的神态，对泡在海水中腐烂了的尸块进行一张又一张详尽的速写，卢浮宫或许永远挂不出这么一副浪漫主义的经典之作。白若遥总是一边绞着自己的发尾一边抱怨画不出什么新东西来。宁峥拿他没办法，要是能哄好也不至于今天一大早被生物钟弄醒后发现家里只有他一个人。
白若遥两个月前就不见了，说是出去画画，带着行李不知去了何处。宁峥看着冰箱上便签，他还没把那张便签撕下来，他有点大脑宕机——是饭菜不合他的胃口还是惹他生气了？宁峥记得自己几乎从不跟白若遥吵架，而且白若遥挺喜欢在家里吃饭的。总不能是去找个地方提前结束自己那年轻的生命——不至于，白若遥还没有没心没肺到带着他的绘画工具们自杀的地步，按宁峥对他的了解，他会找一只精致的盒子把它们装好，临走前让宁峥在收到他死讯以后烧给他。然而白若遥又是那样一个怕死又胆小的人，别人说他疯也好，嫌他不正经也罢，但要鼓起勇气跳入冰冷的湖泊或者走入高寒的无人区，他赌上自己的身家性命：白若遥绝对不敢。就在去年，白若遥还评价过一篇小说，那篇小说讲述了一个受了情伤的女子是如何乘火车从北方去到西湖断桥投湖自杀的故事，他说如果那女的真想去死的话，那也应该是冬天抵达西湖才对——何况冬天的西湖恐怕都游人如织，更别说是接天莲叶无穷碧的夏季。

总是有人批评白若遥不切实际，然而他其实是一个务实的人，比如他为了省钱，宁峥让他出去买菜，他从来不买正价的鸡蛋而是等着超市打折；嘲笑他只会幻想，是个还没长大的疯子，然而这哪儿算疯呢，白若遥永远都是现实主义，骨子里甚至还有一点固执的传统情结，他既没有用电车车票和超市收据来创作，也没有把小便器搬上艺术展览还给起名叫喷泉，达达主义的书他高中就买了，到现在连包装都没拆开。这或许跟希腊人管雨燕叫没有脚的鸟同理，这些美丽的小鸟总是盘旋于空中，追逐着春风青云与夏花苍穹而鲜有落地的时候，他们忘了雨燕并不是与大地毫无联系，只是囿于腿脚羸弱无法久立而落在了建于地面的楼阁之上。
正午十二点刚过，白若遥给他发了张他画在速写本上的天坛，证明自己已经安安全全到了北京。他说自己在苏州待了大半个月，画园林画得挺开心，现在打算去画宫殿，此前宁峥一直以为他是东临碣石以观沧海去了，没想到他走的地方还不少——也是，就算是到了碣石山也不可能找到确切的位置看到当年的景，好比把吴地翻遍也不能见到真正的灞桥风雪。美好的景象大都嵌在他的心里流露于他的笔尖，其余时间则被他用来面对现实，面对一切他幻想的和憧憬的事物都不存在于现实世界的事实。他的遗世独立永远建立在对现实的承认上，他从不逃避自己的蓝图实则颇为失真，正如雨燕从不逞强地久立于地面，这一点很可贵，否则白若遥就不是白若遥而是别的什么宁峥不认识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