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自我反思(2)

如果我说的话对你有冒犯，十分抱歉。但请你不要急着嗔怒，请你能更多地听我倾诉。可是当我从长官的口中听得此事，并听取了他对于此事，对于我的评价之后，我脑海中猜疑的小苗已经像是得到一口天赐的肥料，瞬间就要开花结果，长成耻辱的森林一样。我的长官说，从步兵调任成为车组成员是实打实的晋升。我有那个资格吗？不能说有。不是看在您父亲的面子上，比我合适的人多的是。或许我本应该拖着我残破不堪的断臂残肢躺在路边，自动恢复成我原来的物质的状态。还好您、您的父亲出面为我摆平，我才不至于被当作弃犬一样一脚踢到路边。我十分地爱护您，对您的父亲，我也愿意将他当作我自己的父亲一样尊敬。为了不对你们造成任何一丁点的损害，我当即附和了长官的话，同时也对他表示了我的感谢，感谢他愿意高抬贵手拯救我这么一个重伤员。可是他的这些话，让人怎能不在脑海里激起波浪呢？
我真诚地希望您了解我。虽然我很不愿意提起，我所受之伤也并不是拜我自己所赐，我自觉不因此埋怨任何他人。可是他人之处所在的事实却是，我受了伤，仅此而已。没有他人想要知道为什么，为什么我会在后方受这么严重的炸伤；为什么我不愿意提起此事；为什么我受了伤还是坚持留在队伍里。对于他人来说，事实只是：我受伤了，身体很脆弱，恐怕不堪重用。然而与他人看法不同，我很愿意接受我的这些事。如果我真的只值得被仍在路边，那么我很乐意与流浪的猫猫狗狗为伍。我虽然别无所长，但自觉行为总体端正，不偷鸡摸狗、不杀人放火、不欺师灭祖、不忤逆不孝、不贪生怕死、不见利忘义。思想也大体正常，懂得普通的人情世故。正是这么一个作为正常人的我，姑且也为队伍做出过小小的贡献，哪怕是一星半点，我也有我自己存在的价值和理由——我希望是这样的。那么我在这里，就无法接受上文长官之言，也无法接受您几位所做之事，哪怕您可能是为我好，但是我认为，这已经超越了我的，或是任何一个人的底线了。

亲爱的乔小姐：这便是我心里那片夹缝中长出来的森林。我感觉到自己被侮辱，我感觉到您被侮辱。我还感觉到，我自己却将这侮辱更进一步地持续了下去——从我不得不附和长官开始。现在这份侮辱也还在持续着，似乎我一天在世上，它就不会停止一样，这片森林必将蓬勃生长吧。您各位可能会为我担心，古话曾讲：士别三日，刮目相看，在您看来，我在当前的位置上做出好成绩，闯出一片天地似乎是对这份侮辱最好的反抗。实则不然，在我看来，这无外乎是让这份侮辱向更加不齿的方向堕去罢了——为什么我就要接受这么一顶耻辱的帽子，还要戴着这帽子沾沾自喜，像是得到了新的玩具一样每日呵护它？难道将它整理得闪闪放光并戴在头上游行展示，耻辱就会变成褒美吗？一个人——我究竟是要无耻到什么地步，才会愿意做出这样令人发指的行径来！
亲爱的乔小姐，我却也无法挣脱。那森林已经成长起来，它已经占领我的脑子，甚至将我困在其中了。想来我也确实一事无成，但是一事无成的人竟也该受到这种惩罚，或者被逼着进行这样的反思么？再次向您表示感谢。我也并非一事无成，我的思想大体正常，也大体有一些思想的能量——我甚至赖其以生存，所以我并不甘心就此被打倒，被耻辱骑到头上去。我也明白这环境中还不仅有这一种耻辱，像我一样的人有很多，我们遇到的耻辱也确实千奇百怪，魑魅魍魉。但是我已下定决心，不会让它们骑到我们头上去，而是要将它们揪住，狠狠地驳倒，让它们明白，然后明明白白地滚开！